“僵尸生成之初, 他们也算过了段不错的日子。”吴桐眼中带着怀念,像最普通的邻家爷爷,唠唠叨叨地和白鹄立说着。
一开始, 僵尸初生,菩提为她挡了雷劫,自然结下因果,往后岁月僵尸若是害人, 菩提也得担着一部分责任, 若是任由僵尸胡作非为, 菩提的灵树身份都可能受影响。
可菩提却完全不在乎的样子,照样和僵尸玩玩闹闹, 甚至菩提还拿出书本,教僵尸读书认字, 识世明理。
可僵尸哪是那么好教的,僵尸最爱做的, 就是和尸山中的麖一起疯跑。
硬把她按着坐下来,就常常擡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青白小脸,眼中满是困惑, 动不动还把菩提的书给吃了。
为此, 吴桐不止一次质疑过菩提当时的做法,认为他是被要求守在尸山,孤独的年岁太长, 以至於是非不分,自己给自己寻麻烦了。
可菩提很确定自己的选择,不管僵尸以后如何, 至少现在她从没做错过什么,甚至孕育出她的那些人, 也是因为轻信别人而丧命,本身都是善的。
错的是奾来镇的人,怎么能怨僵尸呢?
难道是她自己愿意成为僵尸吗?
吴桐也看到了奾来镇众人的做法,被菩提说得没了话可答,长长叹了口气,虽不再对僵尸抱有敌意,但也实在对她关心不起来。
刚巧,那时候吴桐的主人把他带走了,据说是他主人与道侣发生了矛盾。
可就在吴桐忙活的一错眼,尸山就出了事。
因为奾来镇还是源源不断丢弃各种尸身进来,最后甚至因为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没办法找到那么多流民,只能骗外面的女子嫁进来。
可奾来镇的女子实在死的太多了,连外面村镇都不愿意与他们再有来往,奾来镇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把目光又投向了自己村里的女子。
连四爷也认为自己布下的阵法万无一失,加上如今整个村子都同流合污,如果不让他们做,反而易生事端。
为了不激发矛盾,连四爷便默许下来。
怨念阴气得不到排解,无法消散,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在尸山堆积如山。
而那新生的僵尸,也在这些女子的哀怨中逐渐强大。
最终化作旱魃。
成了旱魃,不再是原本的低级僵尸,认人读书倒是可以了,可也有了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总之吴桐忙完后,再见老友时,菩提已经和旱魃在一起了。
这简直刷新了吴桐的观念,任吴桐这么好脾气的妖,都站在菩提树的真身前,骂了他三天三夜。
最后停下来,还是因为菩提根本没有露面。
而旱魃却带了灵果吃食,前来招待吴桐,还客气道:“我自知这等秽物身份配不上菩提,而且菩提也知道错了,他躲起来就是因为不想失去你这个老朋友,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说完,还抚摸了一把凑到她身边的麖,是来讨食的,看得出这些年她在尸山过得不错,也尽心尽力。
吴桐说不出话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时候吴桐还没现在这么看得穿,只在来的路上想着,如果旱魃咄咄逼人,或者挑拨离间他和菩提的关系,他就是拼着被菩提责怪,也定要除了这个祸害!
也算替天行道!
可谁想到旱魃是这么一个模样,温婉端庄,长得挺好看,说话又好听,除了脸色青白不似活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甚至还格外体贴菩提。
菩提常年不得离开此地,性子又闷,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照料陪伴,只要旱魃不出去惹事,似乎也挺好的。
这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吴桐一下不知该怎么办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旱魃把吴桐劝离了菩提树边,压低了声音迎头就是一句:“先生不必担心我耽误菩提,我活不长久了。”
吴桐刚刚才放下成见,觉得有个人陪着自己朋友也挺好,旱魃就来这么一句。
见吴桐满脸困惑,旱魃随意笑笑,道:“我由奾来镇众人残杀之人的不甘所化,如今因缘巧合,菩提给了我一线生机,我虽爱他重他,可终究不得长远之计。”
“菩提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奾来镇的人却丝毫不曾悔改,甚至变本加厉。”
“如今被残害的人依然源源不断被扔进尸山,他们附加在我身上的不甘愤恨,令我更强大,我也同样感受着他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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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听菩提说,你是跟在涅盘之凤身边的,你所见之事多为光明温暖,可尸山这里不存在这种东西。”
旱魃的脸上渐渐浮上一层压抑的酸楚:“同样生而为人,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该如此被屠戮吗?!”
吴桐听菩提说过奾来镇的事情,一时答不上来。
旱魃也没指望吴桐能说出个什么,只继续道:“再过两日卯时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离火之时,到那时,我会带领尸山上那些不甘的怨愤和阴气去冲击奾来镇的封印大阵。”
旱魃说:“那时候不仅是大阵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我等最强盛的时候,定能冲开的。”
吴桐猝不及防听到这么大一个行动,惊讶地怔在当场:“就算冲开封印,你又能做什么?你若当真大开杀戒,天道又怎么可能放过你?还会牵连菩提!”
旱魃摇摇头:“我不会亲自下场,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亡灵自会动手。”
“只是……”旱魃沈默了会儿,才继续:“只是这份因果,我怕是逃不过去了,为了不牵连菩提,我会一力担下,请先生到时拦着菩提一些,免他受伤。”
吴桐还是不喜欢旱魃,说不上是不是因为旱魃终究把那些不安的亡者魂魄看得更重要一些,还是因为单纯灵物和邪物的相斥。
但吴桐更知道,哪怕这些年相安无事,只要奾来镇的问题不解决,旱魃还受孕育她的执念影响,就永远是埋着的雷。
旱魃的选择本身没有错,她就是因此而生。
旱魃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去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而已。这些年偷来的岁月,还请先生替我谢谢菩提。”
吴桐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但旱魃知道他会答应。
因为他们一样,都很重视菩提。
两日后的卯时,吴桐拖着菩提,而旱魃带着在尸山山脚下围了厚厚一层黑色的阴气前去寻仇。
连四爷即使反应迅速,封印依然被冲开一个口子。
奾来镇的那些得利者向来十分团结,这时候,他们倾尽全力修补阵法,竟挡住了旱魃的进攻。
旱魃出了尸山,身上没有菩提灵树给的伪装,一时邪气四溢,赤地千里。连四爷以水克火,招云呼雨,压制旱魃。
天空中异象频生,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乌云密布,甚至前一刻人们还觉得太阳晒在身上烫得发疼,后一刻就是风呼呼地刮,加了衣服还觉得冷。
正在僵持之际,菩提的声音伴随着呼呼风声传来:“收手!”
声音是旱魃从未在菩提身上感受到的威严,让她下意识听从。
紧接着,缓和下的微风,把后半句送到了旱魃耳边。
“交给我,你不会有事。”
随着旱魃收手,奾来镇那边来不及停手,倾盆大雨瞬间瓢泼而下,连周围的山脉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暴雨中瑟瑟发抖。
树枝折断,树木倒地,动物或是流浪,或是受伤。
最可怕的是,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大声音,一场山洪爆发了。
山洪裹着众多树木丶泥土丶石块丶甚至一些动物的尸体一起冲向奾来镇。
一座不小的镇子,哪怕人们全在尽力抵抗,可还是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比人祸更可怕的是天灾,因为人力能为,而天灾却不可挡。
奾来镇就这样消失在了他们自己召唤来的暴雨中。
“不过……这山洪也不能说完全是意外。”吴桐笑笑道:“毕竟当时我实在拦不住菩提,菩提让尸山中的麖群们以头撞山,声势浩大,连这片山脉都被撞得震荡,才引发了山洪。”
成功见到面前的白鹄立和时澈变了脸色,吴桐才补完最后一句:“而这些事情,距今已经过去七百年。”
白鹄立脸上带着困惑,就像平时期末考试时临时抱佛脚问问题一样,白鹄立问吴桐:“既然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为什么连四爷还活着呢?”
白鹄立顺手指了指山下的奾来镇:“那镇子现在可鲜活了,有店面,有商铺,有居民……连四爷都还好好活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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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皱眉,诧异:“还活着?”
白鹄立点点头,补充道:“而且我在山中水下那座奾来镇查看时,又发现了一个‘连四爷’……那山中水下的奾来镇,才应该是七百年前真真正正的奾来镇吧?”
“我这次出来的原因你听说了吧?”吴桐沈默半晌,忽然对白鹄立说:“因为我感应到老朋友菩提出了事,而且还是损伤本源的大事,所以特意前来寻找。”
白鹄立点头。
吴桐眼中透着担心:“他原本把作恶多端的奾来镇镇压在山下,告慰山上死者。可若按你所说,现在山下的奾来镇必定是水下奾来镇出了事,才会重现人间……也不知菩提现在如何了……”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原本明媚的阳光,山中显得更昏暗了几分。
白鹄立拍了拍吴桐的胳膊,声音清脆有力,充满了无限力量:“吴老师,别太担心,我们会帮你找到菩提灵树,一定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