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鹄立被吓了个激灵, 下意识招了照明术。
时澈在前面探路,在他转过头看的时候,白鹄立已经蹲了下来, 他面前正躺着一条奄奄一息的蛇。
和夜晚槐树广场上的蛇全然不同,那些蛇像生怕别人认不出来自己是毒蛇一样,这条蛇没有危险的气息,也没有满身灿烂的花纹, 老实得很。
这条蛇无精打采地蜷缩在一旁, 在身体靠后三分之二的地方被一个捕兽夹重重夹住了, 血肉泛出,深可见骨, 血污已经干结在捕兽夹的锯齿和蛇身上。
亏得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 恐怕已经感染发臭,再也救不回来了。
但现在它的状态也很差, 它擡起身子向白鹄立看了会儿,又慢悠悠地倒了回去,一动不动。
时澈问:“怎么了?”
白鹄立指了指脚边的蛇:“我刚刚走路踩到他了。”
时澈借着黯淡的灯光看了看, 那条蛇甚至还在蜕皮, 一堆皱巴巴的蛇皮就堆在他被捕兽夹夹住的地方。
也许就是在这里蜕皮,结果意外撞到了捕兽夹上面,才被困住了。
而蛇身上确实有一个泥脚印的鞋印, 大概是白鹄立刚刚踩到的。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那条蛇奋力挣扎了一下,被捕兽夹夹住的后半截尾巴甩了甩, 蹭到了白鹄立的脚踝处。
白鹄立下意识缩了一下脚,只觉得那股冰凉的感觉又蹭着自己擦过。
“救一下它吧, 也怪可怜的,再这么放任下去恐怕就活不成了。”白鹄立说着,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掰捕兽夹的夹子。
时澈见状,赶紧阻止:“等等!”
对上白鹄立疑惑的眼神,时澈解释道:“这样太危险了,万一这蛇咬你怎么办?你可别忘了槐树广场看到的事情。”
白鹄立动作一顿,停了下来,他垂下头,望向那条擡着黑豆般的眼睛瞅着自己的蛇。又细又瘦,就跟他一根手指那么粗,才刚刚换了的新皮上也毫无光泽,一片黯淡。
“不会的。”白鹄立只停了一下,又徒手抓住那个生着斑斑锈蚀的捕兽夹,用力掰开。
泛着健康的粉白色手指尖都用力成了苍白色,还被沾染了锈迹的血蹭上了棕黄色。
捕兽夹也就是对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蛇,白鹄立一用力,捕兽夹就开了,小蛇也落在了地上。
一改它原本奄奄一息的模样,它忽然灵活起来,绕着白鹄立游了两圈。
时澈心中一慌,下意识以为它要对白鹄立不利,着急地上前两步,就要把蛇踢开。
但是白鹄立却很高兴:“你看,它还懂这个,这是在感谢我吧?”
那条小蛇像听得懂白鹄立的话,亲昵地擡起身子,白鹄立配合地递出手指,那条仅有手指粗的小蛇就把自己滑溜溜的脑袋凑上去,在白鹄立指尖蹭了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澈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些蛇更反感了。
但很奇怪,那些蛇在栖霞镇的时候,分明还和人类不死不休,能转眼从槐树上掉下数百条蛇把人淹没,甚至在月光下,把人一点一点拉上去吊在树上的场景实在难忘。
可是现在对白鹄立怎么这么友善呢?
说起来,昨晚他们在槐树广场的时候,无论是和他们对视的小蛇,还是分明发现了他们的“鬼蛇”,都没有对他们动手,完全对他和白鹄立两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参与栖霞镇的捕蛇,或者只是因为他们作为外乡人,还是有什么别的他没想到的原因呢?
就在时澈一晃神的时候,那条小蛇已经和白鹄立打成一片,白鹄立甚至在自己背包里拿了几个创可贴出来,用矿泉水给小蛇清洗完伤口,还仔仔细细在被捕兽夹伤到的蛇身上绑了一圈创可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条蛇竟然就任由白鹄立在自己身上动作,和槐树广场看到的蛇相比,它乖得像是条假蛇,身后细细长长的尾巴还虚虚搭在白鹄立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尾巴尖有意无意地绕在白鹄立手指上。
格外刺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鹄立。”时澈上前,伸手按住白鹄立的手,顺便不动声色地把那条细长的蛇尾巴拨开,“这些蛇有问题,我们快离开吧。”
“槐树广场的蛇是有问题没错。”白鹄立正色道:“但这条蛇有什么问题?”
白鹄立向示意时澈看小蛇身上还凝结着的血污,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蛇身上还残留未褪去的皮除掉。
也许心情到底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手下不小心重了一点,那条小蛇抖了抖,细长的身体倏忽一下全部缠绕在白鹄立手掌和手臂上。
时澈不太高兴,“槐树广场的蛇你见过,你觉得,”时澈指了指面前绕在白鹄立手腕上的小蛇:“它能是无害的?”
“我觉得,至少跟着它能走出这片黑暗。”白鹄立只是眨眨眼睛看着他,手下动作依然熟练地给小蛇处理着伤口,而那条小蛇也非常配合地被白鹄立在手中揉来搓去,时澈甚至在那条小蛇翻肚皮的时候,看到它背上是灰褐色,腹部是浅黄色的。
时澈苦口婆心:“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把我们带进死地?这些蛇在栖霞镇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所企图,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合理猜测,栖霞镇的村民有那么多人都被蛇吊在槐树上,村民家门口顶上的铜蛇标记绝不是对蛇的好感,而是阻止蛇进他们家门。”
白鹄立点点头,他昨天看到那个男人拼命求救,整个村子还是一片沈寂,而鬼蛇杀了那个男人后,并没有对村里其他人继续动手,反而爬上树不知道去哪了。
那时他也有了这个猜想。
“鬼蛇的样子显然已经开了灵智,能算妖物,你……”时澈几次想把白鹄立手中的蛇赶走,白鹄立还躲开,时澈终於气道:“你和这种东西混迹在一起做什么!别到头来把你也吊上了树!”
“这种东西?”白鹄立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微皱,却没有向时澈看去,他只是盯着手里的小蛇,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你觉得……妖怪就一定是坏的?”
不等时澈说什么,白鹄立又道:“明明是栖霞镇的人自己贪心不足,是他们先动手抓蛇,你不说栖霞镇村民有错,反而怪这些被他们无端祸害的蛇?”
时澈脸色不太好看,声音冷硬道:“那蛇就可以把他们吊死在树上,还把人藏起来吗?”
许是昨晚见到的场景实在骇人听闻,现在进了山里又遇到白天忽然天黑的怪异情况,时澈时刻都在担心出事,偏偏白鹄立还非要救这条一看就有问题的蛇。
对白鹄立安危的担心,让时澈终於压不住心中的情绪:“白鹄立,作为修士,斩妖除魔自是正道。你到底是个人,怎么口口声声都为那些妖族说话?!”
白鹄立终於擡起头,眼神似乎有些受伤,在手电筒的昏暗的灯光下,时澈一晃眼,似乎看到白鹄立的眸子颜色格外浅。
不是普通人在阳光下偏浅的棕色,而是带了点隐晦的金色。
“我小时候,村里的狐仙庙很有用,大家都信它,逢年过节都忘不了要去狐仙庙拜拜。大家人也不错,根本不是现在这么家家户户披麻戴孝的样子……”白鹄立情绪有些低沈:“可是现在呢?村口的狐仙庙根本无人问津,也不知道怎么出现的风气,来山里抓蛇……”
“自相残杀……”白鹄立叹了口气:“这是栖霞镇的人自己放弃了福祉,怎么就成了蛇的错呢?”
时澈想说,一个狐仙庙能有什么用?这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而且现在明明是栖霞镇村民和山中蛇的矛盾,又和狐仙庙有什么关系。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止时澈的话。
甚至……他觉得脑海中似乎快速地划过几幅画面。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也许不完全是少年,但因为实在太过矮小和瘦削,脸上也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多少年龄。
那个少年缩在一个干净又漂亮的屋子角落里,前面还能听到传来的嘈杂人声。
“贡品就放在这里吧,等狐仙娘娘用了,就是应了你的祈求了。”
“真的会有用吗?”
“狐仙娘娘慈悲,只要心诚,就一定可以的!”
“就是啊,你看村西口的金水家,她儿子在山里走失了那么久,人人都说找不回来了,怕是被野狼叼走了,结果呢!”
“这个我知道,最后那小子过了半个月自己回来了,说山里有个漂亮哥哥救了他,还给他饭吃,告诉他回家的路!”
“可不吗……”
“哥哥?我听说是漂亮姐姐!”
“哈哈哈谁知道呢!”
……
声音渐渐远去,瘦弱的少年拢了拢自己被扯坏的衣领,天太冷了,他的衣服过分单薄,导致他皮肤都被冻得有些发紫。
他伸出上臂下臂一样皮包骨头的手臂,眼睛一直望着才走出殿门的几个妇人,神情紧张,像是害怕被发现。他悄悄在那几盘贡品的花馒头里拿了最上面的一个,还很小心不让自己手上的尘泥碰到下面又白又大的馒头。
大约是才蒸出笼,手一时拿不住,有些烫。
可少年手都被烫红了,还是紧紧抓着馒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直到把两边凹陷下去的腮帮子都塞鼓了,才又迫不及待地躲回那个角落里。
大殿中,高高在上的狐狸雕像正欲飞似扑,像镶着璀璨宝石的眼睛向下望着。
望着大殿角落中正低头狼吞虎咽的少年。
即使是雕像,也似流露出一丝慈悲。
白鹄立和时澈一前一后往前走着,因为那条小蛇,时澈和白鹄立不欢而散。
那条小蛇也极通人性,像是引路一样,要带着白鹄立往前走,时澈拗不过他们,只能跟在后面。
只是刚刚想起的那些画面……
难道不只是白鹄立,他也曾经到过栖霞镇?
他一定到过,如果不是来过栖霞镇,他记忆中又怎么会出现自己曾落魄地躲在狐仙庙的情景呢?
白鹄立自称栖霞镇的人,那他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白鹄立?
还没等时澈想明白,前方的树林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光感。
白鹄立没有说错,跟着这条特殊的小蛇,他和白鹄立能顺利走出这片漆黑的山林。
可是白鹄立为什么这么肯定?又为什么如此了解和信任这些异族之物?
他看着走在前面引路的白鹄立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这时候白鹄立回头,他就会发现,时澈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和昨天晚上鬼蛇从槐树上下来,看向他们两个的眼神一模一样,同样晦暗幽深。
都是仿佛在看闯入自己领地内的,猎物。
只是时澈,更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