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天边的一丝通红的晚霞渐渐泯灭,夜幕如墨,缓缓浸染着新京城。
冯楠与张涛在城中一条狭窄且偏僻的小巷中匆匆走着,他们的身影在黯淡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冯楠不由得担心道:“真是太危险了。你下回可要小心些了,虽然说这次让你给糊弄过去了,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芽。再好的特工在放大镜地底下都无法生存。”
张涛微微抬起头,低声回应道:“你放心吧,我知道利害关系,小鬼子没被赶走我是不会轻言牺牲的。不说我了,老马同志怎么样了?”
冯楠稍微放缓了些脚步,长舒一口气后说道:“暂时安全了,昨天收到消息已经离开奉天,入关了。新的交通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张涛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峻,他咬了咬牙道:“现在风声很紧,你也得注意,田中那老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田中机关刚成立,就闻着味追了过来,幸亏当时我在,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和新的交通员接头,一定要告诉我,我在暗中保护你,我怕田中他们耍花招,设圈套什么的。”
冯楠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到时候我通知你。”
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地交谈着,不多时便到了冯楠的住处。
冯楠在院门口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我到了,你回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已。”
张涛凝视着他,郑重地点点头,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冯楠望着张涛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轻轻叹了口气,走进院子,缓缓关上了门。
第二天,张涛又要去汇茗轩和农夫接头。
他心里暗自腹诽着这复杂的局势,就像在走钢丝,两边都不能得罪,婆婆多就这点不好,两家都得照顾到,昨天去了地下党那,今天就得来军统这,这叫雨露均沾。
可当他来到汇茗轩时,却惊异地发现店铺的牌匾已换,由茶叶铺改成了布庄。张涛心中疑窦丛生,他深知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强装镇定,在街上缓缓徘徊了一圈,终究没敢贸然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布庄对面的擦鞋摊,灵机一动,朝着那走去并坐下,把脚放到木箱上道:“擦鞋。”
半大小子冲着张涛露出笑脸,热情地答道:“好嘞,老板,您坐好。”
说着便熟练地把张涛的裤腿小心往上卷了卷,又从箱子里拿出两片硬纸板插进鞋帮里,护住袜子,防止鞋油弄脏袜子。
接着,他用喷水壶将皮鞋表面的灰尘和泥土喷湿,再用布仔细地擦拭干净,对于鞋底与鞋帮结合部等较脏的地方,还特意用牙刷仔细涮洗一圈。
然后,根据皮鞋颜色挑选了合适的鞋油,挤在皮鞋上,用刷子均匀涂抹,手法娴熟,使鞋油充分渗入皮革。
最后,用干净的干布或鞋擦快速有力地擦拭皮鞋,不一会儿,皮鞋便光亮如新。
张涛看着正卖力擦鞋的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张涛夸赞道:“行啊,手艺可以啊。”半大小子颇有些自豪地回应:“老板,别看我年龄小,我干这行已经四五年了。”
张涛笑道:“呦,你还是老手艺人了。”半大小子嘿嘿笑着说:“这手艺在这一片也是数一数二的。”
张涛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一直在这出摊吗?我鞋埋汰了还找你。”
半大小子道:“我一直都在这,天天都出摊。”张涛话锋一转:“哎,问你个事,我记得对面是个茶叶店的,怎么换布庄了?”
半大小子解释道:“老板,一看你就很久没来了,这个店面换东家了,得有一个月了吧。”
张涛追问:“知道为什么吗?我记得茶叶店生意挺好的。”
半大小子挠挠头:“这个不太清楚,有客人聊天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东家有事回老家了,那天突然就挂牌出兑,没两天就兑出去了。好了,老板,怎么样?”
说着把硬纸板收起来,又把裤腿给张涛放下。
张涛左右看看,点头道:“不错,下回还找你。”说完从兜里掏出两角钱扔给他。
半大小子接过钱,感激地说:“谢老板赏,您慢走。”
张涛挥挥手走了,心里却在思索:“农夫这是担心自已暴露,先跑路了?真她妈鸡贼。”
他晃悠到公园南门,在长椅下留下接头暗号后便回了家。
两天后的晚上,一个纸团如往常一样飞到了院子里。张涛拿回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明天下午五点,北大街 35 号,露娜咖啡厅。
翌日,张涛在田中机关如往常一样整理了一天资料。
下班的时候,他坐上人力车匆匆来到咖啡厅。
在门口,他警惕地四下瞅了瞅,确定没有明显异常后,才走进咖啡厅。
他找了个空座坐下,点了一杯咖啡,看似悠闲地品着,实则内心紧绷,眼睛不时地扫向门口,等待农夫的到来。
不大一会儿,一名侍者优雅地走过来,弯腰轻声问道:“请问您是张涛先生吗?”
张涛心中一凛,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回答道:“对,是我。什么事?”
侍者礼貌地说道:“先生,吧台有您的电话。”张涛故作疑惑:“哦,是吗?”侍者点点头。
张涛起身,故作从容地走到吧台拿起电话:“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简短的声音:“一分钟后有个黑色轿车会停在门口,上车。”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张涛迅速掏钱结账,然后漫步走出咖啡厅,刚出门,一辆黑色轿车便稳稳地停在门口。
张涛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上车。轿车如离弦之箭般一溜烟就开出去了。
车上,后座上一男子面色冷峻,手持手枪对着张涛,一言不发,只是递过来一个头套。
张涛明白此刻反抗毫无意义,只能老实戴上头套,靠坐在车座上闭目养神,耳朵却仔细听着车辆行驶的声音和周围的动静,试图判断行车路线。
轿车左拐右拐地行驶了半个小时,终于停了下来。那男子打开车门,粗鲁地扶着张涛下来,进到屋里后才给他摘掉头套。
张涛微微眯眼,适应着屋内的光线。他发现自已置身于一个装饰豪华却又透着一股神秘气息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不知名的香水味。
墙上挂着几幅看似价值不菲的油画,角落里摆放着一尊欧式古典雕塑。
一张巨大的雕花桌子摆在房间中央,周围是一圈真皮沙发。
这时农夫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沉稳而轻盈,眼神中透着久经沙场的干练与警觉。
缓缓坐到张涛的对面,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张涛,开口道:“说说吧,这些天去哪了?”那语气虽平淡,却似蕴含着无尽的审视。
张涛一听,心里顿时有些不悦,眉毛微微一挑,带着几分委屈与不满说道:“不是,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怕我被捕,把你们供出去?”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仿佛要将心中的冤屈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农夫见状,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没说不信任你,要是不信任你,我就不来见你了,兄弟,你得理解,小心使得万年船。老哥现在能活着和你说话,全靠两个字,谨慎。”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沧桑,似乎在这简短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无数惊心动魄的经历。
张涛见农夫如此说,也不好再继续和他掰扯了,轻叹了一口气,把这些日子经历的其他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和农夫说了。
只是在讲述过程中,他巧妙地把营救老马的事给略过了。
农夫听闻张涛成功进入田中机关,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道:“这可是个大好消息,你这一步棋走得漂亮。”
张涛点了点头,接着又把田中机关的人员配置、内部布局等详细信息都和农夫作了汇报。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仿佛是一台精准的记录仪。
随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把无意中听到井上翔和小泽的对话内容也和农夫说了:“是关于土肥圆贤二去华北搞策反的消息,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具体就不知道了。”
农夫一边认真听着,一边不时地微微点头,等张涛说完,他沉思片刻,然后说道:“这就可以了,你现在的位置太重要了,就像一颗深入敌人心脏的钉子。
我一会儿就向老板汇报。你先回去吧,新的接头地点我稍后再告诉你。”
张涛心中虽有些无奈,但也明白此刻只能如此,应道:“好吧,你尽快,我先走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出门上车,自觉的戴上了头套,既然不想让你看见,咱就自觉点。
车还是停到了露娜咖啡厅的门口,张涛下车,目送着轿车离开,才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