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高三开学后,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孟从雪再也没有见过韩魄。
十二月的宁城又下了雪,考完美术生联考的黎静终于松了口气,约着孟从雪平安夜里出去玩儿。
“成天闷头读书,把我们阿雪都读瘦了一圈。”黎静戴着毛绒绒的手套搓孟从雪的脸蛋,“得吃点好的补回来。”
孟从雪冲她露出一个笑,眼神有些微疲惫。
这几个月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苍白而憔悴,带着一种伶仃的美。
黎静其实不太清楚韩魄的事情,只是隐约知道他半个学期都没去学校。她努力想逗孟从雪开心:“我们去商场逛逛吧,我请你喝奶茶!”
孟从雪点点头。
黎静又有些忸怩道:“我……我还约了个人……”
“谁啊?”孟从雪眨了眨眼,问。
“呃,就是……就是谢星扬啦。”黎静双颊微红,圆眼睛眨了眨,“我想表白。”
孟从雪有些吃惊,但很快笑了起来:“可以啊,你们进展这么快?”
黎静用手肘捅了孟从雪一下,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围巾里。
她这段时间跟谢星扬走得很近,两人还挺聊得来的,偶尔她约谢星扬吃饭喝奶茶时,他从没有拒绝过。
黎静小声地提前跟她道歉:“阿雪,待会儿大家聚集在广场圣诞树下许愿的时候,我打算把礼物送给他,可能要跟你分开一会儿。”
孟从雪摆摆手,笑着示意她没事。
两人在商场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谢星扬从奶茶店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个袋子。他把热可可递给孟从雪,戏谑道:“大忙人啊,真难见你一面。”
孟从雪接过,冰冷的双手牢牢地捂在有些烫的杯壁上。
谢星扬又问:“韩魄呢?听说他这几个月都没去上学,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孟从雪低头喝了口热可可,垂下眼睫。
黎静拧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谢星扬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只得打圆场:“我们去抓娃娃吧。”
商场一楼就有几个娃娃机,黎静像只蝴蝶一样扑了过去,她喊道:“这个这个,谢星扬,你帮我抓一下这只皮卡丘!”
谢星扬拿着兑换的游戏币走过去,把币塞进机器里,扭头问了句:“孟从雪,你有想要的吗?”
孟从雪愣了下,摇了摇头:“没事,我不用。”
一边谢星扬和黎静在热火朝天的抓娃娃,孟从雪却望着门外发起了呆。韩魄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整个人凭空消失了。她之后再去君悦酒家找他的时候,也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
如果不是之前还见过他一面,孟从雪真以为他死了。
孟从雪还在愣神的时候,黎静扑到她面前,把皮卡丘塞进她怀里,凑到她耳边兴奋道:“小雪,你帮我拿一下娃娃,我去补个妆,回来就跟他表白!”
孟从雪呆呆地接过来,点了点头。
黎静像只小鸟一样飞去了卫生间,谢星扬却走了过来。
他打量着孟从雪,皱了皱眉说:“你最近是都没好好吃饭吗?”
孟从雪擡眼看他,寒暄道:“还好吧,你怎么从云城回来了?”
谢星扬摊了摊手:“b大冬令营,回来收拾东西。”
孟从雪颇觉讽刺,自己当时信誓旦旦的跟谢星扬说自己要考b大,结果去参加b大冬令营的反而是谢星扬。她疑惑道:“你不是打算考云城大学吗?”
“是啊。”谢星扬点头,“但这次机会不错,多认识点人没坏处。”
谢星扬成熟过头了,孟从雪不能理解他在这些地方的钻营,简直比交际花还像交际花。
他见孟从雪没说话,便笑了笑:“就当去北京玩一趟也好,这几年我基本都没怎么出去。”
孟从雪很没诚意道:“那恭喜你了。”
谢星扬侧了侧身,他扫视了一圈,状似无意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孟从雪微微皱眉。
“你是不是喜欢……”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起那个名字,“韩魄?”
“……”孟从雪咬了咬下唇,把头偏过去,看向商场落地窗外的圣诞树。
“你喜欢吗?”谢星扬再次追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孟从雪说。
谢星扬却坚持道:“我想知道,不可以吗?”
“……喜欢。”孟从雪看了他一眼,答道。
“我就知道。”谢星扬笑了起来,“你的喜欢很明显。”
孟从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她又一次转头看向窗外,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敢肯定,那一定是韩魄!
孟从雪只思考了半分钟——待会儿黎静要跟谢星扬表白,还拜托自己留个空间给她,不如现在就直接走。
她当机立断道:“我有点事,先走了,你们玩吧。”说完,她拔腿就朝着商场外的那个身影追了出去。
今晚大概是十二月的宁城里最热闹的一天,许多年轻人都来到了这个有着巨大圣诞树的广场,虔诚许下明年的愿景。
孟从雪穿得有点多,她很快就跑得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那个酷似韩魄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人海里。
她迷茫地看向了天空,突然有些想哭。
这时,远处十点的钟声响起,天空中响起了礼花绽放的声音。所有人都一齐擡头,看向了烟花。
深蓝的夜幕中,一朵巨大的丶金色的花朵缓缓地展开来。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它显得那么绚丽,又那么温暖。
人群中的孟从雪却定定地看向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他穿着商场的制服,手里拎着一袋子小礼物,正往圣诞树上挂,又弯下腰,把人群挤掉踩瘪的那些捡起来。
孟从雪朝着那个身影跑过去,狠狠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孟从雪大口喘着气,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在她肺部一样搅动着,她的眼泪不停地落在那人的制服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他愣在原地,没了动作,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烟花,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
孟从雪小声呢喃着他的名字:“韩魄丶韩魄。”
她像一只粉色的毛团子,软绵绵的包裹住了韩魄。她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几乎快要忘记他的声音。
她松开韩魄,牵起他的手仔细端详。韩魄的手很冰,手指的关节处还生了冻疮,微微发红。孟从雪从包里掏出纸巾帮他擦手,又掏出一只护手霜,小心翼翼地帮他抹匀。
她的手又小又暖,手指白皙又纤长。捧着韩魄的手时,像是捧着一件艺术品。
涂完之后,她伸手把那只护手霜塞进韩魄的口袋里:“我待会去给你买只冻疮膏。”
说完,她终于看向了韩魄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像她一样的惊喜神情,而是黑沉沉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孟从雪。
“怎么了?”孟从雪问。
韩魄一言不发,手上仍然拎着那个滑稽的塑料袋子。他看起来又高了点,两颊削瘦,一点血色也没有。像一颗高挑的丶沉默的橡树。
孟从雪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消失了好几个月,为什么不去上学。但这些疑问在看到穿着商场员工服的韩魄之后,好像又都问不出口了。
大概……是因为他的母亲。
烟花放完了,人群又开始流动起来。韩魄不再看她,转身就往商场的员工通道走。
他的步子很大,孟从雪只能一路小跑的追上去,最后在通道里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为什么不理我?”她终于委屈地问道。
韩魄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他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就连一句话都吝于说出口。
两人在通道里僵持了好久,直到有超市的员工从这里走过,疑惑地打量了几眼,韩魄才擡起手,甩开了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他冷冷地看着孟从雪,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护手霜来。
韩魄把它扔到了地上。
他一言不发的转头走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跟孟从雪说。
孟从雪没有再追上去。
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化不开韩魄的心。
算了吧,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她想。
她擡手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手心里还残存着地上那支护手霜的茉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