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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都市 > 君上有悔 > 第31章

第 31 章

这一场注定会在史书传记上留下重彩一笔的仙魔交战,以诡门的全面覆灭宣告终结。

据事后统计,诡门八方分部的八个堂主,阵亡六人,剩下两个也是小喽啰,不值一提。

四大长老集体阵亡,没有落网之鱼。

左右二位护法全部身死,魔尊殷礁一败涂地,跌入无尽海消失了踪影,生死不明。

仙道大捷,太微宫大获全胜!

“真是叹为观止,你们是没亲临那场战役,太震撼了!”

“血洗扶桑洲,太残忍了啦!”

“杀的都是魔修,魔修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你个小娃娃不懂别瞎说。”

“听闻那诡门左护法可是位惊才绝艳的人,可惜了。”

“是啊,我有位道友曾见过他,据说本人非但不凶神恶煞,反而生的是朗月清风,温润如玉。此人做派也跟其他魔修大相径庭,曾为受灾的村庄义诊,还帮苏州城的城主捉过妖。”

“那还真是与衆不同。”

“你们糊涂了吧?他看起来再慈悲再纯善,那也改变不了他是个魔修的事实!别忘了,他高居诡门左护法,可是个仅次于殷礁的大魔头!”

“能坐上护法之位的,会是什么善茬?”

“就是就是,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江舒白能成为护法,手底下不知道是多少亡魂堆起来的,背地里干的那些阴险腌臜事你们知道吗?”

“要我说,落尘仙君干得漂亮!足智多谋,神机妙算,把那小妖精耍的团团转哈哈哈!”

砰!

“啊!!!”

整张桌子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撞开,粉身碎骨。

围桌而坐的衆人全都被掀翻在地,而方才那个笑的最大声的散修,此时此刻也是嚎的最毛骨悚然的一个。

只见他捂着鲜血狂涌的嘴巴,疼的满地打滚儿狼狈不堪,“啊”到最后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唔”,听起来像在哭。

衆人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商落尘,你在干什么!”慕成雪冷汗都下来了,急切切跑去查看散修状况。

茶楼外肃立着一个浑身冷凛的男子,一手放于身前,一手略微弯曲,负在身后。

“我在割他舌头,你看不懂吗?”

男子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华服,高冷威严。那张脸端丽皎洁,俊美无俦,可那双眼睛却宛如冰川之底窖藏千万年的冷剑,森然刻骨,让人望而生畏。

慕成雪活活吓一激灵,转身朝那嘴欠的倒霉孩子默哀。

热闹的集市熙来熙往,就连空中的骄阳也如此明媚。

清风送暖,桂柳飘香。

又是一年春来到。

商羽朝前迈步,慕成雪急忙跟上。

距离“血战扶桑洲”已过去数月了。诡门覆灭,散落在魔界四处的诡门残部,终归只是一群群龙无首的虾兵蟹将,树倒猢狲散,压根儿不必理会。

要么他们原地解散各奔东西,要么被无常楼或是天阴教趁火打劫,收了编。

无论怎样,魔界经此重创,百年内是缓不过来的。

就算是一捧死灰,想复燃,也得有火星才是。

仙道诸门的长者把酒言欢,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说到动情处还有人哭了鼻子。

他们不惧生死,除魔卫道,总算还了天下芸芸衆生一个太平。

女人在夜里也敢上街了,不用再怕被魔修抓走取血了。

襁褓婴儿也能睡个安生觉了,再也不会被魔修扔进炼丹炉了。

而这一切的功劳,毫无疑问,全部归功于商羽!

他是“血战扶桑洲”最大最大最大的功臣!将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被子子辈辈歌功颂德!

可是……本该享受万丈荣光的他,却失魂落魄,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静心宫”一个月,谁也不见,不吃不喝不眠。

慕成雪实在担心,曾斗着胆子硬闯进去,就见那位高高在上丶不可一世的落尘仙君坐在地上,脚边全是横七竖八的酒壶。

而他半倚着塌,熬了一个月不曾合眼的双目早已红肿,总是梳的一丝不茍的长发狼狈的散落着,他眸子微眯,颓然而荒废。

他曾经,是那样端庄自持的一个人。

落尘落尘,终于如愿以偿的坠落了红尘。

如今再看那把名曰爱别离的剑,锥心蚀骨,徒叹奈何。

慕成雪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捡起满地的酒壶,发现那不是太微宫特有的雪莲醉,仔细闻了闻,好像有种梨花的香气。

“这是什么酒?”慕成雪问。

他没指望行尸走肉一样的商羽会回答他的问题。

“梨月白。”商羽的嗓音沙哑的仿佛刀子割过一样,“我酿的,冒牌货。”

慕成雪愣了愣。

商羽轻笑一声:“冒牌货就这么好喝,你说正品会是怎样的人间极致?”

慕成雪答不上来,沉默良久,顺着商羽的话说:“必然是……连酒仙李白都会为之倾倒,甘愿醉生梦死。”

商羽:“可我却往里下了东西,把这人间极致都毁了。”

慕成雪哑然,就听商羽自嘲的笑道:“我一口都没敢喝,明明他递给我,希望我品尝的……那是他亲手酿的,独一无二的酒。”

他却说没关系,下次我单独酿给你喝。

商羽捂住脸大笑起来:“他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明明答应我了,却失言了。”

终究是在笑,还是在哭?

慕成雪胆战心惊,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商羽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傻事。

比如用爱别离抹了脖子。

慕成雪强打精神盯着他,熬得哈气连天,两眼通红。

等慕成雪惊醒的时候,脸都绿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是睡着了,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更是惊的灵魂出窍。

“商羽!”他大喊大叫,撞得脚边的酒壶“叽里咕噜”的滚。

慕成雪看向殿外,当场松了口气。

商羽好端端站在那里,眼也不眨的望着行宫匾额。

慕成雪下意识走过去,也跟着商羽看:“看什么呢?”

商羽出神的说道:“望舒峰。”

慕成雪:“啊?”

从那以后,商羽住了二十年的“静心宫”,改名换姓成了“望舒峰”。

旁人明知寓意是什么,但都不约而同的巧妙回避他的伤心事,笑着称赞道:“望舒望舒,月亮的意思,好听极了。”

这之后,商羽一改颓废之态,一夜之间恢复成了昔年熟悉的模样。

慕成雪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想来,时间是治愈伤痕最好的良药。

可商羽这个样子,他反倒不敢轻易放松。

果不其然,云清掌门闭关三个月出来后,商羽立刻就去找了。

在庄严肃冷的紫微殿内,商羽跪着说:“弟子自知狂逆,恳请师尊赐予萧千帆的红叶。”

云清掌门的样子并不吃惊,也不见丝毫动怒,他只是平和的望着爱徒,说:“你可知有些事情,不可为就是不可为。”

商羽坚定的说:“弟子知道。”

云清掌门:“明知那是无用功,你还要去做?”

商羽:“是。”

一片红叶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两片百病全消,易筋洗髓;三片羽化成仙,白日飞升。

以上皆是活人的好处。

可若是死人呢?

三片红叶,神魂凝,肉身聚,死而复生!

那一天,叶慎之在怀中消散,身躯化为齑粉,随风而逝,神魂破碎成无数细微的末,灰飞烟灭。

商羽下意识抓一把,松手,掌心只残留淡淡的金辉,什么都没了。

世人趋之若鹜丶不惜自相残杀的红叶,事到如今又有何用?

就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那都是建立在神魂尚有修复可能的前提下。

而江舒白和叶慎之一样,灰飞烟灭化为乌有,成了一捧清烟,一缕金辉,什么都没留下。

云清掌门说:“红叶可以聚魂,但不能凭空捏造出个魂魄来,你可知?”

“弟子知道。”

“为师话已至此,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是。”商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毅然决然。

云清掌门深深看着他,良久过后,一声轻叹。

“为师要你入世,为你取名‘落尘’。”

“师尊……”商羽重重叩下头,“弟子让您失望了。”

“不。”云清掌门笑了笑,“羽儿,你从未让为师失望过。”

他缓步走下玉阶,温和的将商羽搀扶起来:“修道之人,应当经历人生八苦,方能超脱。想出尘,首先得落尘。”

商羽敛目:“弟子谨记师尊教导。”

云清掌门点头,擡手一召,鲜艳欲滴的红叶朝商羽掌心飞去,轻盈落下。

商羽眼中含泪,重重叩首:“弟子谢师尊!”

云清掌门摆了摆手,叹道:“江舒白是叶慎之最心疼的弟弟,为师误杀了叶慎之,既然这是叶慎之临死前唯一的心愿,那么为师也有责任弥补。”

“师尊。”

“去吧。”云清掌门道,“凭心所动,尽力而为。”

商羽深深一拜。

红叶虽是世间至宝,可他清楚的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什么叫逆天而为。

可那又怎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没有希望,哪怕只是做无用功,做白日梦——他也会去干!

商羽离开昆仑,后面还跟了条名叫慕成雪的尾巴。

“别跟着我。”商羽说完,加快御剑扬长而去。

他确实甩掉了慕成雪,但慕成雪没几天功夫就又撵上来了,主打一个锲而不舍。

慕成雪双臂抱胸,盛气凌人:“别搞得好像就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儿,本少爷也想让小舒活过来!”

商羽看他一眼,从那之后就没再甩开他了。

“叶慎之说第三片红叶在不周山?”慕成雪苦恼的挠挠头皮,“不周山在天之尽头,天之尽头可是只在书本里记载的,谁也没去过。”

顾名思义,天的尽头,哪那么容易去的?

商羽的目光坚定不移。

慕成雪知道,就算是幽冥地狱也拦不住商羽复活情人的心。

事情要一件件的办。

红叶得找到,可若没有魂魄,给你三片红叶也无用。

所以商羽首先要做的不是去天之尽头,而是回到扶桑神洲。

修士死后,散落的魂魄碎片会流散到世间各处,但也并非随便哪里都散的,它们会流落到生前去过的地方。

而身死之地的魂魄碎片最多!

其实慕成雪不抱希望的,因为江舒白灰飞烟灭,死的彻彻底底。

能摧毁九曲伏魔阵已经是震古烁今的一大壮举了,再在神鸟朱雀的南明离火下存有残魂?那也太逆天了吧!

用屁股想都知道绝无可能。

但慕成雪再傻也不会泼商羽冷水,他暗暗祈祷奇迹的诞生。

经过了血战和天怒,扶桑神洲满目疮痍,处处焦土,处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数月不散的硝烟和血腥味,呛的慕成雪连连咳嗽,边挥手边说:“等咱们收集齐了小舒的魂魄碎片,还得为他找一具好的肉身。”

“我先提前声明啊,歪瓜裂枣可不行!咱家小舒生的风华绝代,就算借尸还魂也得找个漂亮的身体,不能糊弄!”

商羽目光一凝。

慕成雪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就见商羽突然失控的朝前跑,还趔趄了好几下,甚至差点被自己的佩剑砸到脚。

不明所以的慕成雪也跟着往前跑,这一看,震惊的无以复加!

海浪卷着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上了岸。

商羽挥出道结界,海浪尽数拍打在光壁上。

他半跌半跪的扑过去,那躺在沙滩上并无声息的人,可不就是——

慕成雪瞪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甚至反复多次的揉眼睛,难以置信:“江舒白?这,这……”

商羽惊愕的看着,直接将尸体搂进怀里,眼中满溢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慕成雪震惊到了失语的程度。

尤其是……距离江舒白身死已经数月了,可他的尸身居然完好无损!

别说腐烂了,就连一道伤疤都没有!

而且他之前动用了燃灯心诀,却也仅仅是满发霜白,他的面容和肌肤丝毫未变!

这怎么可能呢?

慕成雪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突然看见江舒白心口附近有光:“落尘,你看那里有亮。”

商羽急忙看向江舒白的胸口,愕然。

那里确实有光,是心脏位置传来的红色光芒,微弱的几乎看不清。

商羽狠狠打个激灵:“黄泉引!?”

“什么什么?”慕成雪激动道。

商羽没工夫跟他解释。

黄泉引,原来是黄泉引,原来还有黄泉引!!

商羽一时之间胡乱不堪,竟不知该放声大笑还是什么。

鬼界之花,生于幽冥,长在奈何桥畔,乃世间最阴最寒之物!凡是触碰此花之人,无论是仙是魔是妖,都会被它冰冻住气血经脉,五内枯竭而亡!

而江舒白是命定之人,能以血肉之躯养着它。

黄泉引,至阴至寒。

南明离火,至刚至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世间万物有定数,当真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商羽不敢狂喜,甚至不敢大喘气,他怕自己一个鲁莽让即将枯萎的幽冥之花彻底蔫吧了。

黄泉引坚持不了多久,它已经护着江舒白这个宿主太多太多了。

若想继续保住肉身——

这不难!

慕成雪也高兴极了:“真是奇迹啊,小舒的身体毫发无伤,那他的魂魄肯定也……商羽你疯了!?”

他一眼没瞧见,商羽居然取了心头精血,注入江舒白的体内!!

商羽的面色骤然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往下滴落,他却聚精会神的看着江舒白,此时此刻哪怕天塌,他都不会抽空擡头看一眼。

慕成雪感同身受的揉了揉心脏,毛骨悚然。

好吧,这是护住肉身不腐唯一的方法,就是这代价……

再三确认江舒白的状况后,商羽才腾出功夫搭理慕成雪:“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既然他的身体无恙,那魂魄必然也存于世间!”慕成雪自信满满的说。

商羽也激动的点头:“没错,走!”

让人大失所望的是,他们二人兵分两路,找遍了整个扶桑神洲,这里残魂无数,却没有一个是江舒白。

慕成雪生怕商羽崩溃,苦思冥想找答案:“肯定是这里大变样了,小舒的残魂不认识,就跑了。”

“……”商羽望向一片天壤之别的诡门,不置可否。

江舒白的肉身在,这已经足够加大他的信心。

这里没有残魂,无妨,因为这里的记忆太悲痛了,小舒可能不喜欢,所以跑了。

天下之大,他会找到的,踏遍九州四海,上穷碧落下黄泉!

“走吧!”慕成雪从腰上扯下玉,直接扔给商羽,“画烟阁的镇派之宝,我从出生起就戴在身上了,别弄丢了啊!”

含烟玉佩。

上古奇宝之一,可收纳天地万物,内部空间究竟有多大还没人知道。

不过慕少阁主儿时调皮捣蛋,曾用含烟玉佩将整个画烟阁收了进去!

事后被慕昭打的三个月下不来床。

商羽先把江舒白收入含烟玉佩,然后郑重其事的跟慕成雪说:“此恩我记下了,多谢。”

“言重了落尘仙君,你跟我之间也太客气了。”慕成雪笑道,“若非你高山仰止贵不可侵,我真想与你搂脖抱腰勾肩搭背再搓一把牌九!”

商羽:“……”

接下来的漫漫长路,商羽要一个人走。

虽说世界之大,但也并非无处可寻。

人对出生的故土有着与生俱来丶难以割舍的感情。就算儿时记忆再不堪,故土终归是故土。

江舒白是江南人士,所以商羽踏上前往“人间仙境”的路程。

江南水乡,杏花微雨,山水如画。

商羽乘坐一叶扁舟,看那小桥流水,船渡人家,两岸杨柳随风绕。

商羽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含烟玉佩,仿佛在触摸他清凉的面庞。

“小舒,你的故乡真美。”

渡船靠岸,商羽踏上生出青苔的路面,繁华的街市人流如织,过往商客络绎不绝。

商羽看到有卖糖人的,情不自禁的抚摸着玉佩说:“小舒你看,那糖人做的栩栩如生,你喜欢吗?”

商羽听到有小贩叫卖包子,他又摸了摸玉佩,笑着说:“听这声音熟不熟悉?你有吃过他们家的包子吗?”

过往路人纷纷侧目,有的感到毛骨悚然,有的唉声叹气直摇头。

多俊俏的小哥呀,可惜是个傻的。

商羽的眸光黯淡下来:“你必然是没吃过的。”

“等你好了,我做香葱赤瞳鹿馅儿的包子给你吃。知道赤瞳鹿吗?是太微宫在后山饲养的灵兽,肉质鲜美,做成馅儿更是上品。”

商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将所见所闻尽数讲给江舒白听。

比如街头有家风评极好的驴肉火烧铺子,比如巷尾有家新开的酒楼生意甚好,再比如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捧着面盆,结伴去河边洗衣服。

衆生百态,曾经他不屑一顾的种种,如今津津乐道,夸夸其谈。

走上石拱桥,商羽望着对岸排成长龙的人群说:“小舒你瞧,那里有热闹。”

他顺着队伍看向源头,失笑:“原来是有医者在免费看诊。小舒,你也是医者,听人说你还在受灾的村庄给人看过病?你真是宅心仁……”

商羽怔了怔,下意识望向石拱桥的尽头。

那里有微弱的金光闪烁。

凡人看不见。

商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抽动两下,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奔了出去。

是残魂!

尽管只有一眼,可只需一眼,商羽就能确定那是江舒白的残魂!

金光很跳脱,方才还在桥尾,这会儿就一悠一悠的飞向了湖中心。

商羽正要过去,金光又调皮的飞了回来,绕过商羽的头顶朝反方向飘。

商羽画一道“显灵符”,朝残魂打去!

金光渐渐勾勒出人形。

商羽的眼眶瞬间红了:“小舒。”

那人形显露出熟悉的模样,商羽呆呆的望着,目光惊诧。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烂衫,脚踩破洞草鞋,身形瘦弱,圆圆的小脸上灰扑扑的,一双手却白白净净。

是,小时候的江舒白?

商羽有点手足无措。

残魂残魂,毕竟是残缺不全的魂魄碎片,落到记忆中的地方,也只会幻化成记忆中的样子。

小江舒白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眨眨眼,咧嘴笑了。

商羽心里一疼:“小舒。”

小江舒白却被吓到,起身,仓皇而逃。

商羽急了:“小舒,小舒你别走!”

他一路朝前跑,只是灵体的他,不断地穿过行人庞大的身体。

商羽一路往前追,跌跌撞撞,不知碰到多少人的肩膀,引来多少人不满的质疑声。

“小舒,小舒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小舒!”

商羽心急如焚,朝空中一挥袖袍!

熙攘的大街小巷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洗衣裳的妇人高高举着棒槌;卖鱼的贩子抓着新鲜的鲤鱼,鱼尾高跷,水珠四溅;肉包子打翻定在空中,流浪狗擡起前肢即将扑上去。

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了!

商羽一眼望到了小江舒白。

刹那之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那段被他遗忘了太久太久的记忆。

那年,十四岁。

被师尊撵下山历练已满两年,想到即将回太微宫,他着实松了口气。

红尘喧嚣,他并不喜欢。

师兄们说他老气横秋的,少年郎谁不爱热闹,谁不贪玩?偏偏他是个例外。

师兄们还说,马上要回太微宫苦修了,以后的日子可就枯燥又乏味,不如趁此机会去江南玩一玩。

大家都说好,没人理会商羽的反对。

于是,他就跟着师兄们一边泛舟游湖,一边寻思道微真诀如何突破第五层这个难题。

游着游着,他突破了第五层,心情顿时舒朗。

而师兄们玩累了,肚子饿了,说要上岸买栗子桂花糕吃。

他兴致缺缺,继续寻思道微真诀如何突破第六层这个难题。

师兄们争先恐后的买栗子桂花糕,他单手支颐,心不在焉,忽然馀光撞见一个身影——在距离包子摊十步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眼巴巴的小叫花子。

这两年间的游历,他见过太多孤苦伶仃丶流离失所的乞儿了。

一场瘟疫,全家死光光,就剩自己。

一场天灾,全家死光光,就剩自己还残废了。

要论比惨,眼前这个还不够看。

所以,他只是看一眼,就继续寻思道微真诀如何突破第七层这个难题。

师兄们欢欢喜喜的分栗子桂花糕,还递给他一个。

他不饿,拿在手里索然无味。不经意的擡头,又看见那个小乞丐,正巧小乞丐也看向他。

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全是灰土,看不出是美是丑。但那双眼睛却极尽清澈,灵动纯真。

他一时心软,把栗子桂花糕扔了过去。

小乞丐用双手接住,天真无邪的眨巴眨巴眼睛,咧嘴笑了。

那笑容,清甜可爱。

商羽鬼使神差的丶莫名其妙的丶也跟着笑了。

师兄们玩的尽了兴,终于舍得回昆仑山了。

他们沿途往城外走,这时,师兄喊他一声,用大拇指戳了戳后面。

他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师兄笑道:“你完了,让你别给他吃的,现在他沾上你了。”

十四岁的少年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儿,不知所措。

他故作镇定,折返回去,看着小乞丐说:“回去。”

小乞丐不动。

他有些恼怒,口吻严肃的说:“你不能跟着我们,回去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师兄们耸耸肩,一行人走啊走啊。

他忍不住回头想看看小乞丐走没走,这一看,发现小乞丐站在城门口,不仅没有再继续跟了,反而踮着脚朝他们用力挥臂。

他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小乞丐不是要赖着他,而是想送喂他栗子桂花糕吃的恩人一程路。

一程对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很短,对小小的他来说却要走一整夜的路。

商羽往回走:“师兄先行,我送他回家。”

“啊?他哪有家啊。”

商羽朝小乞丐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百步。

而就是这区区百步,一只巨大的蝙蝠精从城楼上俯冲而下,张开尖锐的利齿狠狠刺入小乞丐的皮肉,叼着就走!

意外来得太突然,商羽楞了一下才飞身上空,一道剑诀打在蝙蝠精身上,那玩意儿吃痛,嘴巴一松,小乞丐惊呼着从半空中坠落。

他立即踏风过去,掐着小乞丐的腰把人圈进怀里。

下方的师兄们纷纷出剑列阵,蝙蝠精摔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因为没能吸到童男精纯的血液而两眼发红。

怀里的小乞丐挣扎了一下,商羽回过神来,纵气横渡长空,直接把小乞丐送回城里。

在石拱桥边上,商羽稳健落地,感觉小乞丐浑身都在发抖,他低头一看,小乞丐的胳膊上皮开肉绽,被蝙蝠精咬的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他忙取出一枚丹药塞进小乞丐嘴里,手指触及小乞丐干裂却软嫩的嘴唇,略有不适。

他一贯清冷,不喜别人触碰,也不喜触碰别人。

这可算作肌肤之亲?

“你,你是仙人吗?”小乞丐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眼底幻着奇异的光彩。

他没有回答这句废话,小乞丐的身体还在抖,必然是在忍痛。

他不由得对这小崽子刮目相看。

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性子却顽强,跟手指割破点皮就嗷嗷叫的慕少阁主判若云泥。

伤口还在流血,他直接提起衣袍底摆,撕下一块布,给小乞丐的伤口做简单包扎。

就见小乞丐不住的倒抽冷气,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盯着惨不忍睹的伤口,嘴里念念有词:“不疼不疼不疼不疼……”

商羽:“……”

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温柔一点,说:“疼就哭出来。”

小乞丐却绽放甜净的笑脸给予他:“不疼。”

他莫名其妙的丶心里有点痛。

明明非亲非故,萍水相逢……比这个小乞丐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他情不自禁的再从头到脚看一遍小乞丐,忍不住吐出一个字:“你……”

他们身为太微宫弟子,只能顾得好自己,没有权利往师门带人。

再说了,衆生疾苦,可怜之人那么多,他们渡的过来吗?看见一个带一个,那太微宫岂不成了慈幼局?

商羽想,自己毕竟是掌门弟子,如果他求师尊的话,或许这个小乞丐能留在太微宫。

如果天赋高,合眼缘,拜入哪个长老座下也说不定。

就算不能,在太微宫当个门仆也好过现在风雨飘摇,颠沛流离。

商羽如此想着,突然听到空中的惨叫声。

他的一个师兄被蝙蝠精叼住脖子,朝远方飞走了!

商羽立即要去解救,身后的小乞丐叫了声:“仙人哥哥。”

他回头,小乞丐神情紧张,漆黑的瞳孔中已被他的身影完全填满。

“在这里等我。”他扔下这句话,化作一道剑光直奔九霄!

他和师兄们追到了蝙蝠精的妖洞,在那里大战,之前被它咬住脖子的师兄终归还是回天乏术,衆人悲痛欲绝,对妖魔恨之入骨。

都说穷寇莫追,可师兄们咽不下这口气,追杀蝙蝠精到断崖处,他们不知道,在谷底住着一位闭关多年的老祖宗。

那一战,除了商羽,其他的师兄们全死了。

他左手拖着“老祖宗”的首级,右手拿着十一块染血的太微宫弟子腰牌,跨越千山万水回到昆仑。

尽管身中妖毒,尽管遍体鳞伤,但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把师兄们的遗物带回家!

那之后他昏迷了一个月,再醒来之时,早已把小乞丐忘得干干净净。

师兄们惨死,自己身中妖毒危在旦夕,这些都是因素,但他不想给自己找借口。

忘了就是忘了。

他一时忘记情有可原,但他忘了整整七年!

他不记得有这回事,更不记得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许下的承诺。

在这里等我。

区区五个字,只有五个字,让江舒白记了一辈子。

他甚至没说“我会回来找你”这句话,可江舒白却无怨无悔的在那里等,哪怕神魂碎成无数裂片,残魂回归此地,依旧记着生前的执念,等在石拱桥头,不肯离去!

商羽心如刀绞,每走进一步,心上就被刺一刀,等终于走到小江舒白面前时,已鲜血淋漓,千疮百孔:“小舒。”

残魂的眼瞳晶亮亮的,好似开心极了:“仙人哥哥!”

商羽心在滴血,他朝小乞丐伸出手,泪水早已湿了眼眶:“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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