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他从未跑得这样快过。
他使出毕生的力气，哪怕下一秒就要肠穿肚烂爆体而亡！
商羽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血腥，他死死抓住残魂的手腕。用力，怕那脆弱的魂魄当场散了，不用力，怕魂魄坠入无忧泉。
他心疼，魂疼，全身都疼，如剧毒入髓。
“你可以惩罚我，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他嗓音压得极低，痛苦到说话都艰难。
少年安静的闭上眸子。
不听，不看。
商羽哀哀欲绝：“你如此轻生，对得起叶慎之吗！”
少年猛然睁开眸子，而就在这一瞬间，商羽掌心发力将残魂用力抓上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出三生缘！
那个为情所困的书生捶地痛哭，而同样为情所困的商羽，坚定的擦掉眼泪，拄着地起身。
哪怕不择手段他也要让江舒白活过来！
尽管这样很残忍。
商羽踉跄几步，用手抹去嘴边溢出的鲜血。
魂魄已然聚齐，该出发前往不周山了。
据书中记载，不周山是人界通往天界的路径，被世人称之为——飞升的道路。
由此可见此山的巍峨与神圣。
史书中称，不周山坐落在天之尽头，非大能无法抵达。
商羽用一年的时间，把太微宫内关于不周山和天之尽头的书全看了。
杂七杂八算起来，从数万本书中，他找到了答案。
御剑，一直朝着西北方向飞行，一直飞一直飞一直飞，飞到天之尽头。
真是离谱中透着合理。
慕成雪把折扇一收，起身道：“行，走着！”
商羽诧异的看着他：“你去哪？”
慕成雪：“天之尽头啊！”
商羽眼中有微光闪过，只扔下一句凉飕飕的话：“你别跟着。”
想去天之尽头，需突破修士自身的极限，一直御剑一直飞，哪怕灵力耗尽金丹枯竭也不能停。
这就意味着能抵达天之尽头的人，已经有了飞升的潜质。
而能登上传说中的不周山的人，可以说半边身子都跨进了“仙界”。
那是有去无回，九死也不一定有一生的路。
没必要让慕成雪跟着以身犯险。
商羽走得很快，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上路。
“小舒，若你知道别人为了救你受伤或是身死，你定会自责的，对吧？”商羽轻轻抚摸着含烟玉佩，微笑。
为保存体力，前半程路商羽选择骑马，路过客栈时也会停下来打个尖儿。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如今魔道势弱，妖道逐渐崛起，商羽这一路走下来被迫降妖除魔，成精的狐狸都能攒一牛车。
继续赶路，商羽遇到一位故人。
当时途经的村子里闹妖，大半夜的妖风狂作，骚气冲天，被扰了清梦的商羽忍无可忍，提剑送那修行百年的狐狸精上西天。
没想到杀了狐狸姐，还有个跑回去搬救兵的狐狸妹。商羽一路尾随，直捣狐狸精老巢！
那小狐狸崽子一口一个“天狐娘娘嘤嘤嘤”，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商羽瞬间送它见如来。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那天狐娘娘还真的是“天狐”。
纯白色的九尾狐，生下来就不算妖，而是半仙儿。
若潜心修行，不出百年就能成为地仙。
可偏偏这位天狐娘娘不安分，嫌一百年太久，自己又怕遭天谴，于是指派它的徒子徒孙去为非作歹，自己美滋滋的待在老巢享受现成的。
哪有这好事？
天道好轮回，可能娘娘的报应就是他商落尘吧！
商羽收剑回鞘，整个妖洞坍塌大半，他无法原路返回，只能另择出路。
这里拐来拐去的，比山道还要崎岖，商羽走着走着，察觉到有魔修靠近，他走到拐角处率先出击，那人猝不及防，想反抗根本来不及。
商羽足以将天戳个窟窿的双指丶在距离那人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下：“方宁？”
昔年的诡门巽堂堂主，如今看上去并不多狼狈，但也没多风光。
二人走出了妖洞，外面春雨绵绵，山谷中空气清凉。
“你为何在这里？”商羽问。
“找殷礁。”方宁暗暗攥紧了佩剑，“为主子报仇雪恨。”
商羽没说什么。
方宁看向他：“商公子来此……降妖除邪，造福一方？”
商羽没理会他语气中的暗讽讥嘲之意，淡淡道：“路过。”
太微宫的落尘仙君冲冠一怒为蓝颜，这在修真界早就传的人尽皆知。
方宁先是冷哼，过一会儿，态度和缓不少：“你还在想办法复活舒公子吗？”
商羽坚定不移：“就差一步。”
方宁怔了怔，然后问：“你要去哪儿？”
商羽并不隐瞒他：“天之尽头，不周山。”
方宁果断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商羽正要说话，被方宁抢先打断：“舒公子之生死，事关我的主子能否含笑九泉，我必须亲眼见证，商公子不必多言。”
商羽又看他一眼，这一次，刮目相看。
二人御剑飞天，朝着西北方向奋勇前进，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刚开始体力充沛，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连续七天御剑下来，商羽尚且还好，方宁已经露出明显的疲态，速度也落了下去。
连续半个月御剑，商羽终于出现了乏累，而方宁虽然落后一大截，却并未掉队，一直远远跟着。
有时遇到狂风，他们就像一棵孤草，被无情的鞭打。
有时遇到暴雨，他们就像一只蚂蚁，被尽情的蹂躏。
商羽看一眼快要坚持不住的方宁，口中念诀，在方宁即将从天上跌下去的瞬间，把人收入含烟玉佩。
御剑一个月，他遭遇了怒雪，雷云，风暴，沙尘。
他被狠狠掀出去，在广阔的天地间遭受肆虐和摧残，等好不容易稳下来才发现，自己被甩出千里之外，早已偏离轨迹。
御剑四十五天，商羽感到了体力的透支，灵力的亏虚，血腥的味道一直徘徊在喉咙处，他不断的往下咽，冷锐的目光中没有片刻犹疑，心如铁石，毅然决然的朝着天之尽头前进，再前进。
御剑五十九天，商羽觉得自己也要支撑不住了。
灵力已所剩无几，比蛋壳还要薄弱的金丹被彻底榨干，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窒息，想张开嘴喘口气，却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来。
商羽知道自己到极限了。
或许是现在，或许是下一瞬间，他会从九霄坠落，粉身碎骨。
他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可是天之尽头为何还不到？
小舒，他的小舒。
本想将你从彼岸拉回来，现在我却要去彼岸见你了。
不行……不行！
商羽已经枯死的双目重新燃起碎光，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利如刀，坚如铁。
一定要救小舒，救小舒！
只要他的身躯未死，他就要救小舒！
就算身躯灭亡又怎样，他还有魂魄，他还没有魂飞魄散，他要救小舒！
前方的光芒好灼眼，越来越强烈，那是太阳吗？
他追上了太阳？
铺天盖地的金辉将他彻底淹没，商羽骤然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指尖痉挛，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惊心动魄的纯白。
商羽一个激灵坐起。
他在雪山之上，云蒸雾涌，冰霜遍野。
商羽从错愕转为难以自控的狂喜。
这里莫非就是……
书中记载，不周山终年积雪不化，连绵的雪峰俨然屹立，高耸入云，天地一片无垢的白茫。
商羽兴奋的站起 ，四面环视，他向前奔走几步，留下一尺深的雪脚印。
商羽突然意识到身体的不对劲。
本该枯竭的金丹，此时此刻竟充沛满溢！
不愧是神山，这里不仅有世间最精纯的先天灵气，更有神秘莫测的上古之息，能在瞬间令枯木逢春！
商羽感慨天地之大，奥妙无穷，这里的一风一雪皆让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
不周山已经到了，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一半。
商羽把含烟玉佩里的江舒白和方宁都放出来，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说不定无需红叶，只依靠不周山的灵气，便能让江舒白起死回生！
一柱香过去了。
方宁苏醒过来。
商羽眉头越皱越紧。
江舒白的神魂回不去他的身躯！
商羽收回神魂，放回含烟玉佩。
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
没关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最后一片红叶就算在玉皇大帝那里，他也要硬抢过来！
“我们该去哪里？”方宁问。
商羽起身：“先走吧。”
他方才运功试了试，不周山的灵气让他们反朴归真，但这里同样蕴含着上古结界。
结界压制修士的修为，商羽挥出一掌，心中错愕，这是被封住了九成啊！
商羽和方宁漫无目的的朝前走。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又或者可以说，只有他们两个会喘气的。
走着走着，积雪越发深了，已经没过了膝盖。
商羽觉得不对劲之处，他果然还是小看了不周山。
在这里行走和外界大不一样，走一步所耗费的体力，堪比外面御剑一天。
自身体力的消耗和灵力的耗损都是惊人的。
灵力不足就无法御寒，在这种环境下是会被冰冻住灵脉而死的！
商羽有些气喘了，回头看一眼方宁跟没跟上来。
他确实是个硬汉，虽然走得很慢，但没有掉队，明明脸色已经发白发青，嘴唇血紫，却依旧坚定前行。
商羽说：“歇一会吧。”
方宁没有异议。
二人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呼出的白气似吞云吐雾，方宁糊涂的问：“我们走多久了？”
商羽：“三日。”
三日，连半个山头都没走完。
方宁咬了咬牙。
不周山上永远光明如昼，没有黑夜。
有风吹过，看似并不强烈，可卷至身前才知寒凉刺骨，扬的满地落雪簌簌飞天。
方宁问：“太微宫可有殷礁的线索？”
商羽：“暂无。”
方宁有些失望，拳头攥的更紧。
商羽看向他：“魔修之中竟也有如此忠义之士。”
“世人对魔修成见太深，难道魔道之中就无正人君子，仙道之中就全是高风亮节的好人吗？”方宁冷笑一声，“仙君莫忘了，舒公子就是魔修。”
商羽好像笑了一下，又似是错觉。
他说：“一个人是否为魔，不该看他修的是什么道，以此评判仙魔太过武断。太微宫诛的不该是表面的魔，而是‘心魔’。”
方宁怔了怔，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位独树一帜的仙君来。
良久过后，方宁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前任巽堂堂主是个疯子，叶慎之从他手里拯救了我，从那以后，他就是我的主子。对主子而言，江舒白是他的命根子，那么舒公子就是我另一个主子。”
商羽看他一眼，素淡的说：“方堂主，你将来必成大器。”
方宁却是一笑而过：“在下可没想那么多。”
他茍活至今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殷礁，二是江舒白。
若杀死了殷礁报仇雪恨后，江舒白活着，他就代替主子看护江舒白一生。
若江舒白没能复活，他就自绝经脉殉主。
休息了半个时辰，他们继续走。
风卷着冰霜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这里的一切都是攻击他们的利刃，走到后来，灵力不支，厉风穿过护体结界狠狠刮在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割破，鲜血淋漓。
继续走着。
商羽的目标是不周山的顶峰，那里灵气最强。
到时将两片红叶拿出来，第三片红叶势必会被牵引！
只是……想法很简单，做起来难上加上。
他们距离那座最高的雪峰还有好远好远……
就这样徒步前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走了不知多久，走的精疲力竭，走的几乎要吐血。
可能半个月，可能是一个月。
商羽再次把难以支撑的方宁收入含烟，自己继续锲而不舍的前行。
他在心里算着时辰，以便维持自己的神智。
总共一百零一天，他走到了雪峰底下。
期间无数次跌倒，再无数次爬起来。
他望向上空，这座雪峰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仿佛直通天界。
商羽轻轻拍拍含烟玉佩：“小舒，咱们走。”
他拄着一根树枝，一步一步往上登高。
积雪很厚很厚，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是剧烈的考验。
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下去，只觉天旋地转，冰凉的雪不断的往眼耳口鼻里灌，冻彻心扉！
好不容易停下来，商羽回头望去，哭笑不得。
白忙活了。
他再度起身，把被雪埋葬的树枝挖出来，继续拄着它上山。
他稳稳的踩在雪上，却不料那雪盖着冰！
这若是搁在平时，堂堂落尘仙君怎么可能滑倒？
又是身不由己的往下滚，往下摔。
风在咆哮，好似在嘲笑渺小人类的痴心妄想。
雪在纷飞，好似在怜悯他的春秋大梦。
“小舒，没摔疼你吧？”商羽苦恼的笑笑，呼出一口腥风，再一次出发。
再一次摔下来。
再一次出发。
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商羽渐渐地找到了窍门，攀爬起来也省力许多。
当然了，也是因为他摔了太多次，这条路都快被他蹚平了，能不顺利吗？
只是考验一环接着一环，越往峰顶走，风就越大，雪就越凶，就连温度都不是下面可比的。
商羽大口喘息着，感觉全身被冻得僵硬发麻，双腿快要没知觉了。
他勉强擡起重如千斤的右脚，怎料那凸起的石块竟如此滑腻！
商羽心神颤抖，这个高度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爱别离感受到主人的危在旦夕，瞬间出鞘，狠狠刺入山壁！
商羽一把抓住，在半空中荡漾，积雪和碎石噼里啪啦的往下滚。
动用灵器，围绕在身体上的灵力顿时外泄，比刀子还利的寒风呼啸而来，商羽只觉背脊一阵刺痛，急忙将灵力推出去保护自己。
他喘着粗气，伸手在背后一摸，满手血腥。
就在这时，爱别离突然躁动起来！
随着“锵锵”一声脆响，爱别离剑身光芒大盛，冲天而起！
商羽死死抓住剑柄，被爱别离带着直冲云霄。眼见即将抵达峰顶，爱别离竟剧烈的颤抖起来，好像要将他这个主人甩掉。
商羽难以控制的脱了手，刹那间，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双手结印，金芒万丈。
他脚下踏云，借力一步跃出，眼见着要抓到爱别离剑柄，这货竟头也不回的弃主而去！
商羽又惊又怒，当场下坠！
说时迟那时快，商羽打开乾坤囊，只见净白的光芒似月辉流泻，“锵”的一声，细薄的软剑狠狠镶入石壁。
商羽气喘吁吁，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看向掌中紧握的剑，目光温柔的能溺死人：“小舒，多亏了你的白练。”
不像那个背主忘恩的东西，看他回去不把它撅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