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电视机里老戏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今甜坐在沙发上将手机屏摁亮又掐灭，掐灭又摁亮，反覆几次后心里忐忑地去看她妈。她妈在看电视，她又去看她爸。
两个人都不搭理她，她只能继续安静地坐着。
微信跳出消息：
【应泽：挨批了？】
【应泽的头号甜粉：还没有，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应泽：叔叔阿姨不像是不开明的父母】
【应泽的头号甜粉：小时候我堂哥早恋，我爸妈帮着他爸妈一起训了他三天三夜，训得他后来半个月没去上学。】
【应泽：早恋，有多早】
【应泽的头号甜粉：小学】
【应泽：......】
【应泽：热知识，小学是早恋】
【应泽：大学不是】
【应泽：开门】
【应泽：我过来】
【应泽的头号甜粉：？！】
【应泽的头号甜粉：过来干嘛】
【应泽：不能让你一个人挨批】
【应泽的头号甜粉：别】
今甜打字拒绝，一个影子盖过她头顶，吓得她立马掐灭了手机。
她爸微笑着：“是和刚才那个邻居小夥子在聊呢？”
她爸笑得像给白雪公主送毒苹果的后妈，今甜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爸继续微笑着：“你们刚才在阳台干嘛呢？”
“我收衣服不小心碰倒了花盆，他刚好撞见，”今甜面色不改，“你们刚才出来不也看到了，他在帮我收拾花盆碎片。”
“什么邻居这么好，隔着阳台还特地翻过来帮你收拾花盆碎片。”
“助人为乐，”今甜干笑着，“他人就这样，很热心。”
门外，拿着手机等今甜开门的某个助人为乐热心肠的好青年打了个喷嚏。
她爸不依不饶：“我看隔壁住了好几个小夥子，怎么就他助人为”
“好了。”今甜她妈妈出声打断，她的视线总算离开电视，看向父女俩，她的目光先是停留在今甜身上：“谈多久了？”
今甜下意识想反驳，对上她妈的视线默了默，将话咽了回去，她极小声地回答：“两个月了。”
今甜她爸听到这话，抄起遥控器就站起来：“那小子”
“行了，”今甜她妈扫他一眼，拿过遥控器，“坐下，不就谈个恋爱嘛。”
“那小子打游戏的，又长了那张脸。甜甜年纪小，不得被他骗个团团转啊！”
今甜她妈妈拿着遥控器换了个台：“你女儿还干直播呢，她长相差哪了？年纪小，她都二十出头了，这么好的年纪不谈恋爱等老了再谈？我看她眼光还行，前几天是不是你说小夥子看着不错。再说，谁骗谁还不一定呢。”
今甜本来听着她妈这一通输出一直在旁边拼命点头附和，听到最后一句，楞了下，总觉得听着有点不对。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她妈几句话，这件事居然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晚上，今甜躺在床上和应泽打语音，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觉得该发生什么？”手机那头应泽笑了，“你爸妈强行带你走，不让我们见面？”
今甜笑了下，她趴在床上，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然后多年以后，你拿下所有赛事冠军达成大满贯登上世界电子竞技历史神坛，我也变成了小有名气的主播。我们在各自的领域努力，直到在一次线下活动重逢见面，旧情覆燃，破镜重圆......”
“......”
“这个感情线不曲折，结局不动人？”
“曲折，不动人。”那头否认。
而后敲键盘的声音停下，安静了下，他说：“我会找你。”
就是没头没脑的四个字，我会找你。
他没解释，今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哪种阻碍不管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不用等多久多久以后，现在就会去找你。
关了灯的房间里，只有亮着的手机屏幕是唯一光源。今甜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她将脸埋在被子上，晚上阳台吻的记忆重新攀爬上来。之前没觉得，现在却发现这个房间，似乎哪里都有他的气息。
电话那头，应泽和她提想在她爸妈离开华市之前一起吃顿饭，她从被子里重新擡头，想了想说好。
然后她问起了战队筹备的事。梁丹晴给她恶补了一通有关职业电子竞技俱乐部的资质。dawn要进职业联赛，还需要俱乐部硬件条件过赛委会审核。
她向他提起莱姐，提了盛世传媒那边想签dawn直播约的意向。
电话那头沈默了很久，就在今甜想该怎么劝时，那边开口：“赛委会那边审核已经过了，dawn暂时不会签直播。”
“dawn现在不缺钱。”他说。
今甜：？
今甜先猜是因为卫肖萧，但又很快被她否认。
卫肖萧不可能，就算破晓规模再怎么大，它只是个网吧，盈利还不足以撑起一个职业电竞俱乐部。
“有人投资dawn了么？”
她想想也对，以dawn现在的关注度，应该有很多像盛世这样的资本关注。
那头没回答，应泽沈默了一会儿，忽然叫她名字，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今甜想想说上午有空，他说好，明天带她去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吃饭，今甜爸妈告诉今甜，他们明天离开华市。
今甜筷子滞在原地：“不是说待两个礼拜么？”
今甜她爸看了她妈一眼，说： “爸爸妈妈临时有个工作，要飞川西。”
今甜和她父母从小聚少离多，这种突然有个外拍工作临时要走的事情太常见了。她哦了声，也没多问，只是跟他们提应泽想请他们吃饭。
她爸一听见她提应泽就炸毛，打了个冷哼说不吃。
今甜眼巴巴地看向她妈，她妈说就一顿饭，吃呗。
结果一向听老婆话的今爸这次死活不同意，他说：你们才谈两个月，见什么家长。
今甜小声反驳：“吃不吃这顿饭，你们都已经见过了。”
“这不一样！”今爸态度坚决，“反正他不能单独和我们家吃这顿饭。”
今妈慢悠悠地喝了口牛奶，说：“今甜，听到你爸说的了，不能单独吃。”
今甜很有悟性地点头：“知道了。”
“叫上陶任他们？”
应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车从小区绕出去。今甜点头，没提她爸那茬，只说吃饭人多也热闹。应泽看了她一眼后嗯声，表示知道了。
车离开大学城，经过破晓那条商业街。等红灯时，路人频繁回头看他们，与其说是看他们，不如说是打量他们这台车。今甜默默升起车窗，她心想还是小看了破晓，卫肖萧借给应泽的车一次换一辆，每回都不同，上次是轿跑，这次是超跑。
车最后驶入市中心一处高档住宅区。
这里是华市寸金寸土的地段，当初开盘时曾经因为天价成交额登上过华市都市快报头条。今甜知道这些，全是因为以前吴畏开豪门认领玩笑时常将这里挂在嘴边提。
地下停车库。今甜下车，应泽牵过她的手，他熟门熟路地带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数字。
电梯上行。
今甜问他：“这里是哪？”
“dawn以后的基地。”
“这里？”今甜疑惑地看向应泽，她想问更多。可电梯门在此时打开，门外出现的卫肖萧打断了她，卫肖萧见到她神色古怪地笑着说：“你们来了。”
应泽嗯了声往里走，今甜被牵着跟在他身后进去。
走进玄关，她楞了下。这是个面积极广的大平层，南北通透。玄关对面是大片大片落地窗，窗外高空视野，采光极好。客厅整体色调以明亮的纯白色为主，风格极简，点缀了少量灰黑两种颜色的家具。
卫肖萧在旁边跟她介绍，说这里的空间区域被划分成训练区丶休闲活动区和休息区。
他带他们往训练区走，训练区这会儿有几个技术人员正在组装设备，今甜隔着玻璃墙往里面看了眼，里面是个装修简约明亮却充满科技未来感的房间。休闲活动区里有健身房和观影室，它是半开放式的空间，廊道直通露天阳台和泳池。
休息区是客厅和卧室，应泽带她简单逛了下，几个卧室大同小异，今甜没进去看。
最后他们绕过一条走廊在最里面一间房间门口停下。
这间房间看似也在这块地方，其实和前面几间卧室隔开了距离。这个房间与其他房间不同，它是独立的套房，主卧里自带了一个放着直播设备的小房间。
但是今甜注意到的，是这间房间满眼的粉色。这个极度温馨的粉色的存在很突兀，它与整个房子风格格格不入。
应泽走到她身边，问她：“喜欢么？”
她很诚实地回答了喜欢，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什么时候准备的，大概是从四个月前的凌晨，她迎着日出问他“应泽，你要不要搬过来”那时候开始，就为她准备了。
他笑笑，没说实话，随口说了个就近的时间：“上个礼拜。”
他又说，下周他们就从大学城搬过来了，问她暑假接下来的假期和以后学校没课的时候，愿不愿意过来这边住。今甜没矫情，答应了。只是她不信一个礼拜这么短时间能精心布置好这里，她两只手环着他的胳膊追问。
应泽起了逗她的兴趣，懒洋洋地改口：“上上个礼拜？”
她还是不信，他继续说：“上上上个？”
今甜：“......”她叫他名字：“应泽！”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音色，急起来叫他名字的时候尾音总是会不自觉软软上扬。应泽看着她，忍不住去轻掐她的脸。
今甜“......”
看着小情侣的幸福气氛，卫肖萧很识趣地准备默默离开房间。
“对了，”今甜松开应泽的手臂，看向卫肖萧，问他，“这里多大？”
卫肖萧没想到她问这个，楞了楞，照实答：“六百多平米吧。”
今甜粗略算了算，说：“那租金不低。“
大部分电竞俱乐部建队初期都是租赁基地，职业联赛里至今依旧有很多战队比如fafa虎追都是租别墅住宅当基地。这在电竞俱乐部里很正常，今甜自然而然没往别的地方想。
卫肖萧看了眼应泽，默了默没接话。
今甜昨晚听到应泽说dawn现在不缺钱，其实半信半疑，她觉得有几分可能是因为应泽不想dawn签直播约才这么说拒绝，毕竟直播会占去他们部分训练时间。但现在她站在这里见到dawn的新基地，她真真切切意识到了像应泽说的那样dawn现在确实不缺钱。
应泽问今甜要不要去直播的那个房间，看看有什么缺的。
小房间里的直播设备，不管是摄像头还是声卡麦克风都是高配。特别是这个声卡，同样的牌子，无量前几天刚在群里秀过，说他等这个声卡到货等了三个多月。应泽让她试试，今甜坐下打开电脑。在调试声卡时，她的脑子里忽然有零碎的思绪一闪而过。
无量说，这个声卡他等了三个多月。
她停下了动作。
应泽倚在墙边看她：“怎么了？”
她放下鼠标，看向应泽，她问：“这个声卡是不是很难买到？”
应泽看门口的卫肖萧，问他：“是么？”
卫肖萧开网吧，买电设产品有自己的渠道，这些设备都是应泽出钱托他买。
卫肖萧点点头，说：“是啊，前段时间国内没货，预定等到货等了一段时间。”
“到货等了多久？”
卫肖萧想了想：“两三个月吧。”
今甜沈默下来，应泽也忽然意识到什么慢慢站直了。
只有卫肖萧还毫无察觉地继续说：“我找了一个老朋友，他们公司是这牌子在国内的代理商，听说订单已经排到明年去了，要不是我托关系又花钱插了队...”
今甜突然打断他：“这里准备了多久？”
“这里？基地啊，差不多小一年...”卫肖萧突然像是回过神一样止住话头，他先是去看应泽愈发沈默的神色，然后对上了今甜追问的视线。
卫肖萧想，完了。
今甜沈默看着应泽，慢慢开口：“声卡在两三个月前预定，也就是说这个基地两三个月前就在筹备。那时候dawn还没有参加次级联赛，没有现在这样的关注度，吸引不了投资者。”她的声音温绵，思路却无比清晰，“卫肖萧刚刚说这里筹备了小一年，小一年，那时候你还没回国，也没有dawn，更没有次级联赛。但是这里，dawn的基地已经在筹备了，在华市市中心寸金寸土的地方。过去的大半年，dawn住在大学城的日子里，这里一直在筹备。”
她看着他，说了一句话，像是陈述句也像是问句：“你住在大学城的日子里，这里也一直存在。”
今甜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她在想是不是早就有投资人看中应泽的潜力，她也在想是不是因为筹备了这里应泽才经济困难。
她回想起很多个瞬间，卫肖萧在破晓门口告诉她应泽大学城的房子是他替他租的；卫肖萧告诉她dawn人多，应泽缺地方住；她让卫肖萧转交钥匙那天卫肖萧神色古怪地笑着说，是啊，应泽挺困难；最后她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了应泽搬来的第一天，厨房暖黄的灯光下，他俯身靠近她，坦白似得向她承认：今甜，我现在情况确实困难。
她的胡思乱想被应泽打断，他站的很挺，叫她的名字，脸上神色不同於平时的散漫，今甜看到了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小心谨慎和一闪而过的紧张。
她说：“我说对了？”
他默了默，嗯了声。
她问他：“为什么住在大学城？”
他看着她，回答：“刚回国的时候为了找小古，卫肖萧也在大学城，方便。”
是个情理之中的答案。
她安静了会儿，看着他说：“接下来回答我的每句话都要是实话。”
“好。”
“这里是不是租的？”
“不是。”
“谁的。”
“我的。”
今甜默了瞬，继续问：“dawn成立之后为什么不住这儿？”
“那时候这边还在收尾。”
“dawn的主要资金支持来自哪？”
“我。”
就算是已经猜到了，听他自己承认，今甜心里那点又荒唐又好笑的情绪还是压不住。
过去大半年，她心疼他，以为他经济困难，以为他在自己的人生低谷落魄潦倒。
......
谁穷困潦倒的时候能在市中心寸金寸土地段有个六百多平的大平层。
“所以，你经济情况从来没有困难过。”
应泽垂眼，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嗯。”
“为什么骗我？”
应泽沈默着看向卫肖萧，今甜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卫肖萧。
卫肖萧被两个人看着，无形的压力聚在头顶，气氛窒息。
他讪讪笑：“都是误会。”
卫肖萧先是解释关於他说应泽大学城的房子是他租的这件事，他很诚恳地对今甜说：“我当时真没骗你，大学城的房子是我替他租的。他人生地不熟，我租个房子给他很正常吧......虽然是他自己付的房租。”
“......”
今甜：“那天在破晓门口你的原话是这样？”
卫肖萧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没一会儿，在今甜和应泽的注视下，他心虚地掏兜去摸烟：“虽然多少有点艺术加工成分，也没提他自己付了房租。”那天，他也就在这基础上夸张了些，还不是为了替应泽卖波惨。
卫肖萧：“但是我那时候真没有说他穷到付不起房租的意思，都是误会。”
今甜：“转交钥匙那天呢？”
“那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卫肖萧看了一眼应泽，他现在整个人沈默地站在那，黑色冲锋衣衬得他脸色更冷。卫肖萧默默把替他卖惨四个字收了回去：“那时候你已经误会了，房租怎么都不愿意收。我想着这事也不好解释，就干脆先认了。”
卫肖萧一五一十解释完就想溜，小情侣的矛盾他才不掺和。他人才迈出门口，又被叫住了。
今甜问：“楼下的那辆车”
“哦，那辆阿斯顿马丁啊。限量款，有市无价，华市就这一辆，”卫肖萧擡手指应泽，为小情侣之间紧张的高压气氛又添了一把火，“他的。”
应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