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救！救命！
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丶史无前例的羞惭情绪，霎那间张开一张大网笼罩了宋梓然。而她，只能僵硬地扯出一抹微笑，结结巴巴丶磕磕绊绊接话：“早，额，早上好。”
——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很友善地给我打招呼，如果她知道我想了她一晚上，会不会讨厌我？
一定会的吧。
天花板的大灯是关的，可能是怕打扰病人的休息，小护士在抽血时只开了床头灯，抽完还很贴心地关掉了。
窗外大雾，阴沈沈的没什么光，隔壁床小姐姐的床头灯却是亮着的，她伸着懒腰，轻薄棉被随动作滑落至腰间，精致的锁骨就这样从歪掉的丝质衬衫领口处显现。
白皙丶骨感丶风情。
宋梓然在看见的那瞬，就下意识闪避，忙不叠移开了视线。
随即，一种更为懊悔的情绪涌了上来。
视线正中央是那面大窗户。
室内亮度远高於室外，暖色光线轻轻将人的倒影映在窗户上，窗户上的两人，一人张开双臂，一人手撑着床沿，躯干部分影子重合，明暗交错，那动作……像极了在拥抱。
她的视线更飘忽了。
死死盯着地面开始思考：
为什么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戴眼镜？
如果我不戴，就不会看见这些场景，就不会……一大早看见这些。
这画面是令人欣喜的，但心底又漫出羞愧夹杂无地自容。
当下唯一能想到的逃避方法就是装作没睡醒躲进被子里，宋梓然也的确这样做了。
她极尽夸张地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喃喃自语：“好困。”而后慢慢地丶轻轻地滑进被子，末了，拽着被角向上提拉，把整个人埋进去，然后悄悄地在不显眼的地方扒出条缝用来呼吸。
外面声音穿进宋梓然的耳朵，像是隔了一堵墙。她听见脚步声丶水杯碰撞声，水流声……最后的最后，是关门声。
谢天谢地！她终於出去了！
宋梓然陡然放松下来，卸下心头重担，疲惫感顿时死灰覆燃，眼皮渐渐发重，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被拉入睡眠的漩涡。
昨晚上一阵折腾，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再补一觉。
再睡会儿。
*
心里记着事，睡眠浅尝辄止，宋梓然睡了个很短的回笼觉，就整理好自己。
去食堂吃早饭之前，瞥了眼门口，没人。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偷看别人，在别人不在的时候偷看是侵犯隐私的行为。
耳边却似乎有个声音在说：医院的面板挂在那里就是让人看的，这没什么不好。又不是私人物品，你也不会打扰到她。
没人会发现。
她在一种强烈的情感趋势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中间那张床的床头，偷瞄电子面板上的字——姜琦，20岁。
啊，和我一样大，名字真好听。
她想。
开开心心蹬上鞋子去食堂。
接着奔向昨天护士交代的地点，四楼药浴间。
摸索着找到正确地点，治疗卡交给护士，宋梓然被带到一个隔间，大概两平方米的位置，木质浴桶占了一大半空间，其上套着透明的一次性塑料膜。
“吃过早饭了吧？”护士扭开水龙头往桶里放温水，一边拆开白色的药包往里洒，等待药粉溶解的间隙，她问。
宋梓然点头，又听见她说：“你打了留置针的那只手不要泡到水里，其他地方都泡进去。”
水很快放满，护士试了试水温，走到门口作最后的交代：“到时间了我会过来提醒的，还有，觉得头晕的话你就喊我。”
宋梓然宛若一个点头机器人：“嗯嗯，好，我知道了，谢谢。”
“那你泡吧，衣服可以挂门上，手机什么的放凳子上。”
关门，落锁。
皮肤接触到药水，不适感顿时缓解。
把头往后仰，靠在浴桶边缘，左手轻轻搭於一边，宋梓然如释重负。自发病来无时不刻笼罩她的热与痒暂时离去，心情舒缓不少。
生理上的感觉容易消散，思绪却不会，它四处乱窜，誓要把人的心情搅个天翻地覆。
作为导火索的，是隔壁传来的声音。
目的是治疗的药浴间，装修不可能多豪华，一个个小格子间用单薄木板隔断，保证了隐私，兼顾不了声音。
宋梓然可以听见门口护士交代病人注意事项的声音，也能轻易将隔壁左右的声音收入耳内。
“喂，没什么大事，好很多了。”隔壁的人在打电话，本来是很普通的日常，但那声音，分明是宋梓然同病房小姐姐的声音。
——她叫姜琦。
宋梓然不自觉地往靠近隔壁那边挪了挪。
一墙之隔。
有水花泼洒的哗啦声。
有她温温柔柔接打电话的声音。
一室噪音里，分外明显。
即将如野马奔腾撒泼的意识被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拽住，宋梓然告诉自己不能探听别人隐私，手从水里拿起，来不及擦干水渍就捂住了耳朵。
脸，又开始发热。
很快，理智也不覆存在。
姜琦的声音穿过了木板，穿过了死死堵住耳朵的手，经由外耳敲响鼓膜。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传过来。
“嗯，医生说再过三天就能出院了，好我知道了，不用你来接，我又不是小孩。”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姜琦的话语有一瞬间的停顿，清冷的声音随即带上笑意。
她说：“遇见了个挺可爱的小朋友，就住我隔壁床。”
嗡——
宋梓然的世界在此刻崩塌。
她说我可爱。
她真的在说我可爱。
她不讨厌我。
指尖的水滴一路往下，流经手腕，改道，自耳后延胸锁乳突肌抵达锁骨，汇入水面，了无影踪。
一如宋梓然的心情。
捂耳的手，一直不敢放下。
宋梓然坐立难安地度过了这短短几十分钟。
在隔壁水声哗啦起身出门的时候也不敢放下。
她逃也似的，在护士敲门后的片刻迫不及待离开了药浴间。
但，哪里都是她。
*
不大的病房里有了人气。
第一眼看到的是姜琦。
女孩神情慵懒，发尾还有一丝湿意，手闲闲捧了本书，指尖捏了一页纸正打算翻页，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她停下动作，见是宋梓然，礼貌地笑了一下。
宋梓然故作镇定点点头算是回应，乖乖上床躺好露出胳膊等着扎针。
远处日光正盛，点点翠绿与金色交融，靠窗的床上坐着两个人。中年阿姨打着吊瓶，跟陪她的亲友聊得正火热。
小护士刚给中年阿姨扎完针。
“正好你回了，来，打针。”
金属制托盘跟塑料桌子碰撞，咣当一声——那也是宋梓然内心的哀嚎。
她当然不会表现出来，面不改色伸出胳膊。
十来分钟后，宋梓然动作熟练地按响床头铃。
小护士闻讯赶来脚步如飞，满脸不可置信：“不会又漏了吧？！”
默默把肿了个包的左胳膊递过去。
“留置针都能漏！你是不是睡觉乱动手臂了？还是不小心压到了？”小护士给她换了个胳膊重新打针，嘴里喋喋不休，“昨天打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漏了？”
“……”宋梓然一脸无辜，坦然撒谎，“没有啊，我都没怎么动。”
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昨夜的辗转反侧，还有药浴时擡起手臂捂住耳朵的情形。
甚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