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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解影峰

“林藏樾,你梦见了什么。”她记起自己当时在从梦境抽身之前,依稀听到过寒昭烬低沈的声音。

她终於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自己做过的一场噩梦。而在这场梦里,“将军”占据了她的神识,眼睁睁看着至亲受刑丧命的剜心之痛禁锢住了身列冥神的孟婆。

风雪依旧静默无声,痛楚忽然离她远去。林藏樾将神识从“将军”手里彻底抢回来,铁枷已解,她双手用力一握——

神息绑缚手脚的铁枷脚镣瞬间碎成齑粉,原本抓住林藏樾头发的总督大人被迅速站起身的孟婆抓牢,扭着手臂反制跪倒在地。

“妖,妖女。”总督惊慌失色,“来人,快救本督。”

“来什么人。”林藏樾把总督死死按进污雪里,身上的囚衣慢慢变回玄色战衫,杏眸重新透出大杀四方的冷光,“在本姑姑自己的梦里,还能由着你胡天闹地?”

无人敢再靠近半步,行刑的兵吏都停住手,丢下刑具四散而逃,留下一地七零八落的血肉和尸身,仅剩的几个活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方才对林藏樾喊“将军府不出软骨头”的花甲妇人手脚尽被斩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神息拧成索链,把总督五花大绑丢在原地。林藏樾踏着早已被染红的雪一步步走到头发花白的花甲妇人面前,蹲下身,眼角不由自主划出泪,落入血雪。

花甲妇人在剧痛里扯出一丝笑意,好一阵才喘匀了气:“祖母的大将军回来了。”

“我……”林藏樾感到似乎有棉花塞进了自己的嗓间,说不出话。眼泪一滴接一滴留下来,当时的噩梦并无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为何,竟然在知道了这是梦魇幻境后,仍然如此心如刀割。

“万军统帅,不可轻易落泪。”花甲妇人的断臂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擡手为林藏樾擦眼泪,断肢的血几乎已经流干,她无力软下身子,“罢了,小殊若是心里苦,可对祖母一哭。”

面对此情此景,林藏樾无法说出自己不是那位将军的话,她在神识中一点一点放出被自己压下的“将军”,让“将军”借自己的口说道:“祖母,小殊没有叛。”

“祖母知道。”老妇人点头,瞳孔开始涣散。

林藏樾抱紧将要血尽灯枯的老妇人,一发不可收拾地泣不成声:“对不起,小殊没能救下你们。”

“自古兴衰轮回难逃,凡世家大族,皆有覆灭之时。天道如此,不怪小殊。”老妇人挤出最后一丝气力,“可惜我十几万忠魂,满府冤屈,叫老身如何能忘仇却恨,安心理得地去饮那碗孟婆汤?”

林藏樾刚想开口说自己能渡息冤魂,突然发现自己怀中鲜血淋淋的老妇人彻底绝了气息。

“祖母,祖母。”慌乱间,她又一次分不清自己是孟婆还是将军,一遍遍喊着“祖母”,语无伦次哭喊道,“我能渡冤魂,我能渡。祖母,你睁开眼睛看看小殊,我能救你。”

身后将军府留下的活口看到老妇人气绝后,发出震天哭丧。

“太夫人!”

“老将军!”

“太夫人等等老奴!”

林藏樾还没有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将军府最后活着的五六个人便不约而同寻到丢在地上的刀斧,片刻间一个接一个地割断自己喉咙。

忠血泼天,风雪悲鸣。赤红淹没视线,林藏樾跪僵在原地。

“将军”似乎隐去,又或者与自己的神识彻底合二为一,她一时无法分辨,只能把老妇人的尸体平整放好,用手慢慢合起那双不能瞑目的眼睛,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去狰狞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林藏樾阖上杏眸,果然听到才将离躯的冤魂呜咽不止。她凌空伸出双手,神息从掌心一阵接一阵地流出,用轮回神力渡冤死玄武门的满门忠烈。

冥神神力掀起大风,卷起冷雪,林藏樾的手指微微屈起,神息只强不弱。直到风中那幻听一般回荡不绝的呜咽声消散,马蹄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她才收回双手,慢慢睁开眼睛。

满地的尸体不见了。

足有两尺厚的积雪恢覆洁白,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而方才的惨剧也是一场幻境,而墨色的外衫平整铺在林藏樾面前,下面并没有老将军的尸体。

她跪坐在地上渐渐平覆悲痛的心绪,好半天才从梦魇里彻底抽出身。

林藏樾深吸一口气,擡手揭开地上冷湿的外衫后,一个陈旧的木匣嵌在白雪中,上面挂着快要生锈的铜锁。她不假思索地掏出在血湖铜拿到的铜钥匙,“啪嗒”一声打开铜锁,拿出里面陈旧泛黄的书册,封面上用古朴笔法写着“孟婆”二字。

这应该是她的心决了。林藏樾满怀期待翻开书页后,如是想道。

可书册里…竟然空无一字!

林藏樾又翻了翻外衫,确定没有法器踪影后,愤怒地震惊於解影峰的不要脸。

怎么心决不仅连字都没有,还要和法器分开放?难道幻境还没有结束?拿噩梦来虐身虐心也就算了,有没有考虑过作为孟婆,她还得赶回奈河桥头熬汤?

林藏樾无奈地收好无字心决,起身环顾四下心生茫然。这里除了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宫门外,只有皑皑雪地,出路到底在哪里?

就在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时,原本紧闭的宫门忽然开了,林藏樾回过头,看到数不清的铁甲兵士手执长矛从门中跑出,气势汹汹冲着她追过来。

林藏樾呆住片刻后,转身拔腿就跑。

这是什么情况?求解影峰个法器怎么比追寒昭烬来跟自己谈恋爱还费劲?现在后悔认怂能给个安全跳车出口么?

涌出的兵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追在林藏樾身后,口口声声齐喊“叛将速速伏诛”。更糟糕的是,林藏樾听到有杂乱的马蹄声在背后响起,她在十万火急中回头瞥了一眼,果然看到有许多铁骑策马追来。

黑靴踏过白雪,溅起冰碴雪片,玄色衣摆在疾速逃命中飞扬如旌旗招展。林藏樾拼尽全力向前方愈下愈大的素雪奔跑,身形如离弦利箭穿梭在茫茫天地之间。

身后追击的兵士越来越多,喊杀喝止之声震得云翳摇晃,眼看着他们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林藏樾心中焦急,欲再次用神力驱散追杀。

可之后呢?

玄武门源源不断地涌出兵士来,无休无尽。

无字心决要快被狼狈的步伐颠出来,林藏樾擡手扶住书册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截细而硬的东西刺了一下。

蓝挽苏的骨哨!她心头一喜,慌忙摸出来,放到嘴边用力吹响。

细而尖锐的骨哨声响起,随后一声高昂的马嘶声扯碎雪幕,那阵从林藏樾入解影峰始便跟在身后的马蹄声骤然清晰无比。她回过头,看到一匹身披战甲的赤马接连撞倒追在最前的十几个铁骑,一路向她急速奔来,眨眼间便到了身旁。

林藏樾没有半点犹豫,伸手抓住缰绳一跃上马。

赤马前蹄跃起,带着她飞驰绝影,穿风过雪,很快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林藏樾低身半伏在马背上,莫名感到自己十分熟悉这匹骏马,如同这匹马早已与她已相伴多年。马蹄不停向前,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山渊。

林藏樾勒住马缰,在山渊前停住下马。或许是解影峰冥冥间给出的预示,又或许是神力所指,她觉得自己的法器就在深渊之下。

林藏樾伸手抚过赤马:“谢谢你,我想我到了。”

赤马将脸靠在她手中,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渗出大滴眼泪。

她隐约猜到几分:“你是将军的马?”

赤马仍是不舍又眷恋地看着林藏樾,叫人心生哀痛。於是她抚着赤马的手渗出轮回神力,将这匹驰骋过无数沙场的烈马英魂送入安宁。

然后,心中如压千斤巨石的林藏樾向山渊纵身一跃。

风在耳边流过,山渊仿佛无底,过了好一阵她才摔到坚硬的石面上。

刚才所经历的种种幻境皆烟消云散,林藏樾看到自己已经重新置身於山间,周身皆是绿苔布满的谷底山石,离她几丈远的地方,一块巨大山石突兀而起,上面放着约有七尺长的铜盒。

法器!

林藏樾眼睛亮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揉着摔得生疼的腰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巨石,心中忍不住猜测起自己遭了老鼻子罪才找到的法器到底是什么。

她一口气冲到巨石面前站定,按住狂跳的心脏,伸手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心然后将指尖放在冰冷铜面上。铜盒应神息弹开,林藏樾迫不及待地往里面一看——

怎么是空的?!

林藏樾懵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用力把大开的铜盒翻了个底朝天后又搬开,可除了沈默不语的空盒和爱莫能助的山石外,哪有半点法器的影子。甚至有一瞬间,她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法器会不会就是这个又沈又旧的破盒子。

山峰忽得裂出一道细缝,有风从她身后吹向缝隙,林藏樾心道不好,解影峰认定自己已经找到法器,要把自己撵出去了。

果然,缝隙越来越大,背后有股蛮力在林藏樾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把铜盒搬出去时,不由分说地把她向缝隙推了过去——

“哎呦!”林藏樾被解影峰赶出山,飞身直接撞在试图来接住她的曲敬谣身上。

山外天光明亮,解影峰前横七竖八地睡着送林藏樾入峰的几个人,司野阎王靠在最远处的石头上阖目安睡,怀里的林小胖呼噜长呼噜短,江醉墨和阿弥丶漓九共盖一条巨大皮毛毯,另一边的蓝挽苏和司察阎王只能抱团取暖。狼人杀的竹签散了一地,旁边还有几坛喝空的梅子酒,看起来俨然是几个人不亦乐乎嗨了一夜的模样。

唯有曲敬谣感受到神息波动后,提前醒来接林藏樾,结果被撞得眼冒金星,骨头都快散架了。

林藏樾:“……司,司吏大人,对不起。”

阿弥揉揉眼睛醒过来,看清倒在地上的林藏樾与曲敬谣后欣喜大喊:“姑姑出来了!”

众人被这一嗓子喊醒,纷纷揉着惺忪睡眼凑了上来。

漓九:“姑姑竟然只用一夜时间就出来了,不愧是冥神孟婆。”

江醉墨:“姑姑在解影峰碰见了什么?他们说如果是无回地狱的话,就要围殴我。”

林小胖已经冲到了呆坐在地上的林藏樾怀里,毛茸茸的猫猫头不停地拱着她,表示宝贝十分想念娘亲。

唯有蓝挽苏疑惑道:“姑姑的法器呢?”

司野阎王与司察阎王走近,与同样失语的曲敬谣面面相觑。

林藏樾擡头看看恍若隔世的天光,又看看围上来的一群鬼,解影峰里遇见的种种皆用上心头,她哑声哽咽道:“对啊,我的法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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