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替你担了因果
暗沈苍穹压得很低,风云聚起巨大漩涡,惊雷白电滚滚而来,犹如一场倾天覆地的暴雨欲来。
林藏樾面色如纸,贝齿紧咬,嘴唇不能自控地发抖,瞳孔震颤的杏眸一行行眼泪比骤雨先来,从额骨清瘦的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她觉得自己好像大致拼凑出一个关於前世悲凉的结局,却因线索与记忆过细碎,而无法填写其间因果中大片关键的空白。
三生石还在不停流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整个石面被深浅不一的血色染红,随着林藏樾的心绪剧烈起伏,开始微微震动,很快在边缘出现了极细裂痕。
寒昭烬在瞬间的震惊无措后迅速反应过来,龙鳞鞭如黑蛇闪电般从他手中蹿出,在林藏樾腰间迅速缠了几道,刚要把人拉回来,忽然听到身后司野阎王阴沈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谁要毁三生石?”
司野阎王与刚到野鬼村的白泽圣神从野鬼村抄近道赶过来,匆匆走近便听到万鬼齐哭,寒昭烬手里的龙鳞鞭紧紧缠在林藏樾的腰间,而林藏樾站在满面血痕的三生石前泪流不止。
司野阎王原地震惊:“三生石为何看不出姑姑的前世,只有血流不止?”
白泽则利落出手,一道雪光把龙鳞鞭击退:“寒昭烬!你在对林姑姑干什么?!”
被冤枉的寒昭烬竟然没有立时生气,急切道:“林藏樾的前世让三生石生异,我在救她!”
白泽更生气了:“不是不让你见林姑姑吗?”
寒昭烬哑口无言:“本座……”
“啊——!”林藏樾忽然仰头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
双目被血丝布满,她低下头向三生石推出双手,掌心汹涌的神力发出刺目白光,掩盖住了三生石上的厚重血泪,像是在用神力安抚哀怨的鬼魂。
寒昭烬丶白泽圣神与司野阎王不敢轻举妄动,由着林藏樾徒劳地对着三生石渡枉死冤魂。
血泪终於止住,三生石恢覆平整光滑,聚於苍穹的乌云散开,雷电收起,鬼泣声消失了,只留下逐渐放缓脚步的轻风缓缓流动着去接迟来的黎明,好像在庆幸一场劫难总算归於平静,但怯於还未走远,又不敢太过明显地松一口气。
林藏樾放下手,拖着脚步转身,疲惫不堪地一一看过站在不远处的三人。
她仿佛刚刚目睹一场血战,身后便是尸横遍野与硝烟滚滚,眼神里尽是遮不去的悲凉。又仿佛历尽磨难冤屈,被无望蚕食每一寸魂魄,直到万念俱灰,再不眷恋半丝生机。
“林藏樾。”寒昭烬心中慌乱无措,快步向她走去。
“三生石不写我的前世。”谁也没想到林藏樾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她的嗓音因为方才的声嘶力竭,现在已经嘶哑得只能用气声低语,“回吧。”
寒昭烬独自站在孟婆庄外十几丈远的地方,双手抱臂。
一炷香内,路过的阿弥丶漓九和曲敬谣都忍不住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唯有心软值爆棚但心眼数量为负的江醉墨来到他身边时,先是表示如果鬼帝不好意思自己带上他一起去孟婆庄,在寒昭烬没好气地用三言两语解释了为何要在此处罚站的原因后,江醉墨对白泽圣神的做法非常赞同,并好心说鬼帝如果有事找林姑姑,自己很愿意帮忙代劳。
随后,大名鼎鼎的司狱阎王就在鬼帝神息全开的低气压和藏不住想刀人的眼神里,毫无察觉地飘然往孟婆庄去了。
寒昭烬扶住额头,他现在也很疑惑天道为何选了这么个人来掌无回地狱。
林藏樾魂体无损,功德如旧,但她入了解影峰后不仅没有取得法器,还牵扯出迷宫一样的前世碎片。寒昭烬想到这里,身上绑缚的那些看不见的铁链忽得猛力收紧,魂魄深处传来熟悉的挫魂灼痛。
寒昭烬默默稳住神息等自己熬过去这阵挫魂之痛,他已经习惯到连眉头都不皱,只是眼眶的飞霞又无声浓重了一些,如同一直以来的一样。
可这挫魂铁索在林藏樾入地府后发得愈发频繁,愈发厉害,像是怕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呢?寒昭烬心中苦笑一声,自己已经魂近枯竭,无药可救,何必如此白费力气。更何况这寂静的悠悠年岁无论对谁来说,总归要有走到尽头的那一日。
可林藏樾的前世……又一阵剧痛袭来,似是在阻拦他再多想此事,甚至不许他多想林藏樾半分。
痛楚过去后,寒昭烬彻底迷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为何要日日远远守在孟婆庄,为何在解影峰用尽全力以神识唤回林藏樾的清醒,又是为何忍不住心疼。
鬼帝看着远处的孟婆庄,攥紧了双手。
孟婆庄内,修白长指端起一杯热茶,林藏樾说完自己在解影峰中看过的前世幻境后,明亮的杏眸被垂下的睫帘覆住大半,专注盯着自己青白的指尖看了很久。
阿弥丶漓九与蓝挽苏已经哭成泪人,白泽圣神与司野神情凝重难解,一向没心没肺的江醉墨也沈默不语。
曲敬谣翻看着林藏樾的吏簿册,安慰她道:“但凡入地府为鬼吏者,前世皆有种种因果孽债,故才欠下魂债,做冥吏还功德。前世已尘封,姑姑不必过於介怀。”
林藏樾抿了抿嘴唇,看着她道:“司吏大人,像我这种背了十几万忠魂丶至少八座城池百姓性命还害得全族上下全部受酷刑折磨至死的情况,三千年魂债够么?”
“远远不够。”曲敬谣犹豫许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那种一听就是假的所谓善意谎话,“孽债至此,你在前世断命时便应魂魄消散,根本无轮回可言。”
真话果然扎心,林藏樾险些把茶杯握碎:“但我的魂魄没有盛这些冤魂的因果。”
江醉墨惊讶道:“没有盛因果?魂债和因果是可以分开的么?还是天道觉得林姑姑实在太冤,所以不计较了,只还点魂债意思意思。”
曲敬谣觉得江醉墨别不是个傻子:“如果真的不计较,为何还会这么多魂债要还?天道根本没有为林姑姑洗冤,否则魂债与因果都应该由那冤枉姑姑前世的歹人所受。”
司野开口:“所以……”
“所以有人替我盛了这因果。”林藏樾艰难开口,胸口闷痛不止,“魂魄是我自己的,魂债旁人无法替代。但这魂债与盛因果的代价比起来,才是真正的小巫见大巫。”
此话一出,孟婆庄陷入凝固的安静。
“那人是谁。”好一会儿,林藏樾才喃喃道。
白泽道:“因果太重,即便姑姑当时真的临於飞升上神,亦无法抵过。那个替姑姑盛因果的人,如果不是已列天界上神万年修为深厚或如在下这样的年长瑞兽,恐怕凶多吉少。”
“那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林藏樾心疼地皱起匀眉,“若那人还在六界,哪怕只剩一缕残魂,我也要尽全部神力与功德将这借来的轮回奉还。”
司野阎王问道:“姑姑可在前世幻境中见过关於此人的线索?”
林藏樾摇摇头:“我反覆回想了许多遍,从未有过踪迹。”
她把热茶喝完,手指终於慢慢恢覆一点温度:“前世太过残碎,我得知道更多才有可能找到此人。”
还能去哪里寻呢?林藏樾的脑子飞速思考。
三生石不仅无法映出前世,而且一见自己就流血,要是再去一回,很可能就直接把石头毁了。解影峰已经进不去了,轮回井见前世要付出神力枯竭的代价,是轻易不能选的自.杀式尝试。
现在看来,唯有……
“我需再入一次映魂湖水镜。”林藏樾觉得自己找到了最优解。
“那你还不如去轮回井里再耗尽一回神力,这样最起码白泽圣神和我能救回你的命。”司野阎王眯起修狭双目,觉得林藏樾大概是疯了,“没人告诉你在魂债没到快还完的时候,入映魂湖水镜无异於主动直接找死么?”
林藏樾和阿弥丶漓九同时露出显然对此毫不知情的表情。
曲敬谣也有点意外:“姑姑当时不止入了映魂湖,还入了水镜?”
寒昭烬至今连他从映魂湖中救了自己都不承认,曲敬谣无从得知自己入映魂水镜也属合理,林藏樾回想当时在映魂湖中入水镜的经历,小声道:“当时我手太贱,把胳膊探入了水镜。”
司野阎王竖起大拇指:“姑姑,你命真大。”
“我纯属命好,命好。”林藏樾心虚道。
这么一来一去的话间,竟然翻出自己还欠寒昭烬一道恩情,本来她已经把思绪都集中在了找前世恩人上面,现下又被迫想起了寒昭烬。
不知道被白泽圣神赶出去的鬼帝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气成河豚又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回酆都?
想到寒昭烬方才被强势赶出孟婆庄的场景,林藏樾的唇角不自觉带出一点浅淡笑意。蛊人神诀在心间一荡,千魂髓三个字重新在神识里被反覆念起。
“林姑姑。”白泽圣神肃声叫她。
林藏樾的眼睛对上圣神眼梢斜飞的凤眸后,心更虚了:“我没有想去魔界找千魂髓……我连法器都没有!”
话一出口,她顿时悔得想把地锤出一排窟窿,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白泽圣神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曲大人,我要还多少功德,才能再入映魂湖水镜?”林藏樾忙岔开话题。
“姑姑虽神力极强,但映魂湖水镜非同小可,至少也需还完八成魂债才能稳妥。”曲敬谣担忧道,“不过即便如此,水镜中仍惊险十分,此事可从长计议。”
好好赚功德才是正道。林藏樾把目光移向木架上的笔墨。
“我还有个想法。”她想到司察阎王那日的话,“如果我去司命阎王殿,查一查我的前世命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