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寒昭烬只沈默了很短的时候,便对司录阎王道:“司录大人请起,肆意谋杀冥府鬼吏者,本座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朽赶来时看到了那黑衣人的脸,向阁主死时手里攥着写了一半名字的纸条,凶手就是轮回司孟婆林藏樾!”司录阎王愤怒至极,“我司录殿与世无争,千年来录魂簿制投胎魂册从未有过差池,如今短短几日内天翻地覆,先是陷入偷魂风波,后接连折损十几位鬼吏,陛下!”
寒昭烬走近两步,伸手欲将司录阎王虚扶起。
司录阎王不肯起身,双目瞪得几乎眦裂,一把抓住寒昭烬的手腕:“陛下!”
寒昭烬神色没有起伏,漆黑的眸仁对上司录阎王:“了尘阁阁主在阁中魂散,出差错的魂册也在阁中。为查明真相,请司录大人速速着殿中鬼吏封住了尘阁,不许人进出。本座现在就去请孟婆过来。”
司录阎王终於松开寒昭烬的手臂:“陛下,是否要支会七殿下?”
寒昭烬没有回绝:“司录大人觉得妥当,便差鬼吏去请。但是在本座带孟婆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了尘阁一步。”
司录阎王应下后,寒昭烬转身往酆都城快步走去。
林藏樾在定魂锦囊里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虽然了尘阁里的黑衣人与自己的容貌相同这件事令她心惊,但细细思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另一个“自己”,问冥阁里,林藏樾也曾见过与自己身形样貌无半分差别的孟婆画皮。
这样看来,那个去问冥阁的人与了尘阁里的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是又是谁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事,能入司命阎王殿不被棋魂察觉,
能不借玄杉棺入问冥阁,伪造问冥灵令,布下吸魂画皮。林藏樾实在想不出地府中还有谁有这等神力,难道是……
她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心中一惊。
寒昭烬还在匆匆赶路,他的步伐很急,腰间的定魂囊左摇右晃,不一会儿林藏樾便感到有些头晕。她刚想开口叫陛下稳当些,寒昭烬便抢先一步用手将锦囊握在手中。
林藏樾稳了稳身形,听到寒昭烬在对她说话。
或许是怕被地府中无心游荡的魂魄听见,寒昭烬的声音很低沈:“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有人精心设计陷害你。”
林藏樾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定魂囊中,寒昭烬看不到自己点头,於是忙补了一声:“嗯,我知道。”
寒昭烬的语气变得柔软起来:“本座方才不是不想为你解释,但司录阎王看到了黑衣人长着你的脸,又没有看到本座确实没有追上那人,如果当下立时分辩,恐怕司录阎王不会相信。”
林藏樾哑然:“陛下多虑了,我没有怪你。”
寒昭烬眸色一暗:“你叫我什么?”
林藏樾看不到寒昭烬的表情,他的声音太过低沈,让人分不出明显情绪来,於是她不明所以坦荡荡道:“陛下啊,你不是鬼帝吗?”
“但我也是你的……”这回寒昭烬的欲言又止让林藏樾把他的心思猜了个明明白白。
“我叫你陛下叫习惯了。”就算知道现在十万火急,她还是露出笑意,“陛下还真是娜拉津津。”
“林藏樾,不要又说一些本座听不懂的话。”寒昭烬皱起眉,脚步却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
想到自己的处境,林藏樾托起腮道:“这下好了,了尘阁阁主遇害魂散,软禁中的孟婆刚好被司录阎王看到从了尘阁里逃出,偏生我此刻还不在描骨坊,要是让御神或是司执殿鬼吏先入描骨坊发现我人不在只留了个影子,可就真的跳进忘川也洗不清了。”
寒昭烬轻轻道:“本座知道孟婆聪慧至极,举世无双,即便没有我也能想出脱困的法子。但无论如何,本座定会把那个陷害你的人找出来,并将丢魂之事查的水落石出,与你一同洗去旁人加给你的冤屈。”
林藏樾:“陛下,你没有怀疑过我么?”
寒昭烬不解:“怀疑你什么?少纳功德么?”
有些生硬的三言两语,林藏樾却窝心极了。
“诶。”她唤了一声。
寒昭烬低下头离锦囊更近:“怎么了?”
“谢谢老公。”林藏樾鼓起勇气说完这句之后,悄悄在锦囊中把脸埋了起来。
寒昭烬皱眉,疑惑道:“老公?人间的宦官吗?”
林藏樾的羞怯立刻原地消失,把略带嫌弃的脸从掌心里擡起:“……啥也不懂。”
寒昭烬:“林藏樾!”
林藏樾透过玄锦看到酆都南城门上的灯笼,压低声音道:“陛下,我脑袋上还悬着一口马上就要扣下来的大锅呢。”
“有这般的神力与心思的人着实不多,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寒昭烬手指摩挲光滑的玄锦,似是在安慰林藏樾的忧心。
林藏樾猜到了寒昭烬的心思,沈默片刻道:“大约与陛下心中怀疑的是同一个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寒昭烬走到了酆都南城门下,正在打哈欠的守夜鬼吏看到来人是鬼帝瞬时清醒过来,又惊又怕,大气都不敢出地一溜烟跑去推开城门。寒昭烬目不斜视踏入酆都城内,半刻不敢耽误地往南城鬼市走。
不能让御神和司录殿的人抢先。林藏樾知道寒昭烬心中着急,又加之酆都城中鬼多眼杂,便在锦囊中一言不发保持安静。直到寒昭烬转过一条街巷,熟悉的描骨坊就在眼前时,他才悄声对林藏樾道:“到了,但描骨坊外有司执殿鬼吏驻守。”
“陛下,你可千万要把自己摘出去,咱俩要是一起背上这口锅就更完蛋了。”林藏樾警惕起来。万一寒昭烬被扣上了包庇的罪名无法插手此事,恐怕这冤屈要耗得更久。蓝挽苏和阿弥已经遇刺负伤,再耽搁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寒昭烬:“放心,本座想好了对策。”
林藏樾好奇起来:“什么?”
寒昭烬语气平静:“姑姑,你演技还剩多少?”
描骨坊阁楼上,孟婆房间的灯烛已经熄灭了有一阵子了。
围守古坊的司执殿鬼吏轮流盯着门窗,见青山的酒香他们隔着门窗都闻得生醉,看来孟婆确实是心中郁结,才借酒消愁竟把前几日那叫漓九的小鬼吏送来的酒一夜喝完。
见青山何等浓烈,谁喝完一壶不得酩酊大醉?於是守坊的鬼吏在时强时弱的孟婆神息里放心犯困。
一股更强的神息压了过来,带着令人寒冷难耐的气息。司执殿为首鬼吏有些见识,感到神息压来后浑身猛地一激灵,看到不远处竟是酆都鬼帝在慢慢走近,赶紧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陛下!”司执殿鬼吏行礼。
寒昭烬边走边问:“孟婆在描骨坊中?”
司执鬼吏:“是,描骨坊掌柜散魂,御神特许孟婆大人在描骨坊小住几日,并着卑职等前来护孟婆周全。今夜孟婆大人喝醉了酒,此刻应在坊中歇息。”
寒昭烬停住脚步,侧过脸用眼尾馀光扫过鬼吏:“是么?”
司执殿鬼吏被这一眼吓得掉了半个魂:“卑职不敢有一字妄言!”
寒昭烬漆黑双眸转向紧闭的描骨坊大门:“司执殿向来恪尽职守,可今日竟出了孟婆偷出描骨坊而无一鬼吏察觉之事。若是巡冥御神得知此事,你们当得起吗?”
“这……”司执殿鬼吏当场跪下,“属下与众吏一直死死守住描骨坊所有门窗,还眼睁睁看着孟婆大人喝醉了酒趴在桌上休息,连灯盏都是燃尽才灭的,实在未见孟婆大人出坊。”
“罢了。”寒昭烬擡手止住鬼吏的话头,“本座亲自去看看。”
坐在定魂锦囊里摇晃的林藏樾忍不住想为寒昭烬的精湛演技鼓掌。
寒昭烬走得很快,司执殿鬼吏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踏上描骨坊门前石阶,神息卷过将坊门推开,而后直接向阁楼走去。司执殿鬼吏乌泱泱地跟在鬼帝身后上了阁楼,却因神息威压太重,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描骨坊中没有点烛火,寒昭烬趁暗将定魂锦囊解下握在手中,走到林藏樾的房间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司执殿鬼吏撵了几步刚刚走近,就听到孟婆带着醉意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谁?!给本姑姑滚出去!”
一个杯子从房间里被扔飞出来,砸在梁柱上的碎裂声清脆无比,浓重的酒气伴着孟婆神息压了出来,司执殿鬼吏全都吓得停在原地不敢向前。
“孟婆!”寒昭烬的声音带着怒意。
“陛下?”房间里的孟婆像是恢覆了几分清醒,“这么晚了,陛下来干什么?”
寒昭烬冷冷道:“有人见你在司录殿惹下大祸。穿好外衫,来描骨坊正厅回本座的话。”
司执殿鬼吏看到鬼帝低头垂目从林藏樾房间走出,更是直接后退几步腾出小道,让怒意冲天的寒昭烬走下阁楼。片刻后,一身酒气的孟婆一边系好雪衫束袖,一边身形摇晃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睁着朦胧醉眼,似是十分不满被人从酒后酣眠里吵醒,对着司执殿鬼吏怒道:“司录殿?你见本姑姑出过描骨坊么?!”
“没,没有!属下看到姑姑一直在房间中饮酒!”司执殿鬼吏暗自叫苦不叠的同时,也放下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听到寒昭烬说出“司录殿”“惹下大祸”这吓死一山牛的字眼后,林藏樾没有偷出描骨坊成了司执殿鬼吏今夜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林藏樾的乌发并未像白日一样束得整齐,而是带着醉酒昏睡后的一点凌乱,她揉揉发沈的眼皮不满道:“鬼帝这句话,将我与你们一同拉上比窦娥还冤的船,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罪还要给轮回司和司执殿安上。”
司执殿鬼吏脸色“唰”得变成苍白颜色,连连摆手:“姑姑与我们谁也没有离开过描骨坊!属下与姑姑一同去向陛下陈情,万不能让无稽之言中伤孟婆大人……和司执殿。”
林藏樾杏眸悄悄一转,浅浅打了个哈欠,一副无奈语气:“走吧,早点说完早点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