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噩耗来的突然,他坐在河畔咖啡厅,手边搁着灰色外套。
手机在那时间攥的很紧。
又是那种心脏被细线勒束的感觉,越绷越紧,紧到没法呼吸。
他探手去拿咖啡杯,拿空了,后来想起来他本来是要买单起身的,他应该拿的是钱包。
低头去找钱包的时候,有滴水渍落在指尖,而后越落越多。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却在疑惑哪里来的水滴。
为什么心如刀割,什么都说不出口,却只有眼泪最诚实,通过人体不能自控的机制,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他很难过,他知道的。
只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难过的是什么。
他没见到乔然最后一面。
不止最后一面,他也错过了整个葬礼。
时间其实是来得及的,只是有很多话,他无法暴露於人前。
他可以在河畔咖啡厅,无人知的时刻痛哭流涕,却没法面对乔然的遗体。
他怕自己会失态。
在他刻意放缓的归程,乔然下葬在南郊墓地。
时间最公平,松柏中一方黑石碑挺立,也是所有人的归途。
他怨恨乔然走的这么早,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那方黑石碑等在那里,在寒风中恭维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叶希希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宋怀一直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
只有他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的心境前所未有的轻松,又开始庆幸乔然是死在这个时候,否则真的做了他的妹夫,他的日子会更受煎熬。
怀揣这种心情他很长一段时间对待身边的人都格外客气谦和,遇事不再冲动,也很少再以喜欢或不喜欢为目的考量事物,仿佛经历了一场大解脱,获得了新生。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次新生是以一场死亡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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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氏地产资金链断裂的事情业内都有耳闻,在这个紧要关头,温毓秀打起了卖侄女的主意,要把侄女介绍给叶太太。
她们在客厅聊了许多,寒暄过后,叶太太留下照片,仔细端摩照片里的姑娘。
温念颐肖似其母,水眼莹润,秀气迫人,看着素雅温婉,很是乖巧的模样。
晚饭过后,叶太太拿着照片,敲了下叶繁的房门。
门没有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叶繁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单手支着下颌,另只手垫在肘下,正对着在床畔坐着的叶希希。
叶太太探身立在门前,叩了下房间门,“你们都在呐。”
叶希希回了回头,叶太太才注意到她的脸颊上泪痕未干,隐约哭过。
再去打量叶繁。
叶繁的神色落寞,眼角眉梢不盛消愁。
不知道他们兄妹方才说了些什么。
有什么呼之欲出,叶太太后知后觉想起来,对了,明天就是乔然的忌日了。
从去年到现在,每逢年节这对兄妹虽然没有约定,但总要去乔然的石碑前献花,明天恐怕也不会例外。
叶太太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了,时机不对,平白的再耽搁一段好姻缘。
完全可以等到忌日后再说,回头再触了兄妹俩的楣头。
她扯开话题,聊了点别的。
正待下楼,叶繁蓦的叫住她,视线落在她手上几张照片:“妈妈,你拿的什么?”
既然他主动问,叶太太也不藏着掖着了。
叶繁和宋怀同岁,隐约传出消息宋怀今年应该会和云晴或是别的门对相等的人家订婚,她听到消息后,心里一顿惆怅,所以才紧忙物色人选。
她准备了好几个女孩子的照片,家世相貌都算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一一送到叶繁面前给他过眼,“这几个女孩子都很不错。”
叶太太挑选出温念颐的照片放在最前面,“她叫温念颐,是温钟灵的独生女,也是温氏地产未来的接班人,温家的情况想必你是知道的,现在她姑妈四处给她物色相亲对象,正好明天云家晚宴……不过这事不着急,再等等也没关系。”
叶繁的视线落到温念颐的相片上。
那是一张看起来就聪慧的美人脸。
温念颐神色神色淡淡的擡头,眉宇间的清澈,如水般温柔。
叶繁没有心情扮演八点档王子公主的甜蜜恋爱,玩你追我我追你的爱情游戏,也无意去哄骗那些看上去就很胡搅蛮缠的名媛千金。
温念颐无疑是上佳之选。
从商业联姻的角度看,温氏地产风险虽大,但回报也会同样丰厚。
他从照片上淡淡扫了一眼,就有了决定。
温念颐的照片被他接过手放在藤椅旁的小几上。
“我到时去和她聊聊看。”
叶繁说话时眉宇间淡然如昔,没什么情绪,仿佛明天要去见的不是个大美人,而是什么商业合作夥伴。
坐在他对面床畔上的希希听完他说的,顿时从床上起身,她夺过叶繁放在小几上的相片,向叶繁质问:“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是个晦暗的日子,一想起来便会心如刀绞。
那种感受只有他自己明白有多难熬。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是怎么度过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闭上眼睛,他也想起黑石碑的模样。
可是没办法,人要活下去。
乔然死了,他还是得过日子,希希也是。
他不能一直割舍不下,就算是为了希希,他也得忘记过去,佯装正常的过下去。
“我知道。”
叶繁阖了阖眸,眼角不再淡漠。
再睁开眼已恢覆平静,他把希希拉到藤椅的扶手处坐下,擡手拍抚了下她的背脊。
“可是希希,不管是谁离开,日子都得继续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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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至此也就只有一根烟的时间。
凉亭之下,四周静寂,偶尔风鸣。
和枝叶打树梢的声音。
漆白的月光涂了满地,不远处的乔然背对着他站着,不禁冷意般拢了拢外套。
擡手间两颗白粽子直晃人眼。
香烟吞吐间,薄雾萦绕,尼古丁的气味溶进空气,淡淡的苦味在喉舌间蔓延开来,又缓缓压了下去。
叶繁磕灭烟头,经过乔然身边时朝他擡了擡手,他不明所以。
於是叶繁索性把他的手腕擡了起来。
轻轻一握,即使隔着层棉纱,掌心的冰冷仍然不像常人会有的温度。
这颗白粽子只露了指尖出来,借着月光打量,尖端隐隐泛着绯红,不知道是被空气冻的,还是天生如此惑人。
“手怎么了?”
方才他坐在温念颐身边时就注意到这人的手包裹的严实。
不用细细去听,都能听出来乔然话语中的敷衍意味:“不小心伤的。”
他无意间触到了这人的指尖。
确实是冰冷的。
就像这个人一样,看着温和可亲,又像是隔得很远。
枝叶敲打树梢的声音越发大了,大约是起风了。
月光皎洁而凉意如渊,借着点点如霜的氛围,像把他们困在孤岛上,再一点点潮水退去,他们仿佛离水的鱼,搁浅的鲸,借着彼此些许温存暖意,短暂相依。
夜月容易惹人愁思,心底最悲凉的些许难过层层叠叠,缓缓腾挪,变成空洞,越降越低。
他就站在深渊前,俯视自己望不见底,永不止休的晦暗,和晦暗里那颗隐隐跳动的心脏。
那层黑暗底色与眼前的夜融为一体。
他有点恍惚,好半晌过去,才这人的手放开。
乔然怔了怔,就望见叶繁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等叶繁离开好一会儿,他才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朝包厢的方向走去。
一路过去竹叶疏影交错,经由月色遮蔽,斑点如漆,这个时间过道异常安静,包厢门半敞着,他把门推开,遥遥望见落单的温念颐。
叶繁不在这里。
不晓得他们方才谈了些什么,温念颐面容有些倦怠,服务员侧身从乔然身边经过,进包厢添热水,冲泡茶叶。
温念颐期间都没动过筷子,接过茶水搁到一旁,没有入口。
服务员欠了欠身示意,又离开包厢。
包厢门又合上了。
叶繁的位置上什么都没有留下,骨碟也是干净的。
看来今晚这两人就是纯谈事。
温小姐单手支着下巴,朝乔然望过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乔然大约猜出她叹气的是什么。
叶繁在外界的名声并不逊於宋怀,两人又是朋友,旁人平时把这两人比较一番后,尚且要各自称赞一句才显得不曾厚此薄彼,如果不是两年前叶家元气大伤,以叶家的门第,大约是不会想着捡温氏地产这个烫手山芋的。
他不会平白给好处,给出去多少要看回报率多少,温念颐叹的大约是这个。
但就算交易没有谈拢,就这么离开了又是因为什么。
乔然不明所以,望向温念颐,没有入座,“叶繁呢?”
温念颐起身拿上包,俨然也是要离开的:“他刚刚离开。”
今晚这场宴,除了谈判,还有其他节目。
比如分手表演。
上次比赛,乔然不仅扫了楚凌的面子,同样得罪过叶繁,叶繁应该晓得她带姜齐赴宴的目的,就是为了排出分手戏给他看,她和姜齐愿意拉下脸给叶少当乐子,不管是真的为了撇清关系还是别有所图,叶少留下欣赏一番绝对能一扫心中颓气。
但叶繁今晚兴致缺缺,离场时的神情甚至有些落寞。
她不知道叶繁那时是怎么了,右手抵在桌面上,神色低沈,只暗暗看着指尖。
他面容斯文俊逸,即使丢在人群里也是一眼瞧得见的存在,包厢射|灯漫漫,在他眉宇间雕刻出光影斑驳,眉直且黑,眼角氤氲风流,又挂满愁绪。
这样的容貌最易让人心动。
如果是十八九时的温念颐,大约会一眼爱上。
但他们今晚不为谈情,谈的只是利益而已。
想到这里,温念颐擡头看了看姜齐。
她问乔然,“姜时和叶繁,年龄相近能力相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