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车停在明泰医院外的露天停车场，叶繁拖着他直接塞进后座，跟着坐进来，重重合上车门。
他的手也终於从乔然嘴巴上犹豫着松开，而后在空中顿了顿，抚过乔然耳畔，帮他捋了下刚才挣扎时弄乱的碎发。
乔然警惕的躲开，目光很不信任的瞪着他，“你想干嘛？”
叶繁沈默了瞬。
他其实没有目睹过乔然去世的场景，这混蛋还欠他一次正式告别。
之前约温念颐吃饭，他知道温念颐为了示好，一定会带上姜齐赴宴，给他演场分手戏看。
虽然无意欣赏这两人蹩脚的演技，但有乐子看，瞧上一瞧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那晚在凉亭看姜齐独自抽烟的样子，他突然很想念乔然。
他总会无意间想起那个家夥。
他尝试过去忘，可是记忆就像个魔咒，越想忘，偏偏记得越深。
他把浅色外套递给姜齐的时候，记忆就在脑海里没完没了的回溯，把旧日里的那些翻了又翻。
他还记得乔然很喜欢灰色，记得他穿最浅色的外套，记得他身上总是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还有那张惨白到没有人色的脸。
他不能放纵自己沈溺於过去，如果他一意消沈，希希只会有样学样。
可是随着记忆中那张脸的不断浮现，接下来要欣赏的分手戏都显得无聊乏味。
乔然不应该是那样的。
可乔然是什么样的，他自己都不明白。
或者说乔然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他从不敢往深处去想。
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说到底那混蛋只是欠他一次告别而已。
把姜齐当成乔然，还他一次不告而别也就行了。
从今以后告别往事，他也得过自己的日子。
他提前离席的那晚，以为一切往事随风而逝，从此都能睡个好觉，偏偏又在那晚再次失眠。
接近凌晨时分终於入睡，可是梦里希希嫁给乔然，真的成了他的妹夫，叶繁又被吓醒了。
他无比庆幸，乔然是死了，而不是成为希希的丈夫，否则他迟早要被逼成疯子。
然而那个差点成了他妹夫的混蛋，又活过来了。
叶繁的手此刻还停留在乔然耳畔，呼吸时两人的距离近在分毫之间。
他将视线从乔然脸上撇开，渐渐向下，恍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因为用力太过，松开一瞬叶繁感到指节酸麻难忍，而乔然腕上被他钳制过的那截皮肤，已经明显淤红发青，留下深深指印。
他在后排坐端正，看向那段淤痕，“疼吗？”
乔然差点脱口而出，你说呢。
但人在屋檐下，姜齐这个身子骨乘以二，也不是叶繁的对手，他怂了。
他不吭声。
“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疼？”叶繁又问。
他们都知道那个时候是指什么。
乔然把袖子拉下来，盖住红肿的右手腕，不觉中叹了口气，“好吧，我坦白，我当时救你不止因为你是希希的哥哥，主要是想着如果冷眼旁观的话，我跟希希的婚事指定是要黄了……但是我也得到报应了不是吗，你亲眼看见的，我的手都被砸成那样了，后来别说是抢|械，就连只水杯我都拿不稳，我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多吗？”
车厢安静片刻，叶繁打破沈默，蓦的冷笑。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就这么讨厌我？”
额……
讨厌起码代表情绪波动。
他对叶繁压根就没存在过情绪这玩意儿。
乔然轻声回应，“不讨厌，真的，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
“可是我喜欢你。”
？！
他愕然擡头，又匆匆挪开，慌乱中就来得及看清叶繁的眼睛。
那里面明明情绪什么都没有，可又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显得格外坦诚。
开什么玩笑。
乔然感觉后脊骨直冒寒气，鸡皮疙瘩也悄悄爬起来了。
感到恐怖，是因为颠覆常识。
他佯装镇定的回了句：“……我是你妹妹的未婚夫。”
叶繁对他这个新身份倒是适应的很快。
“你现在是姜齐。”
曾经因为叶希希未婚夫这个头衔，他一度想把乔然从坟里挖出来。
死就死了，为什么死之前什么往事都不记得，为什么不给叶家一个交代，为什么不和叶希希解除婚约之后再咽气。
为什么带着他妹夫的名头下黄泉，混蛋。
应该是在这个混蛋撒手人间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正视他和叶希希这段恋情。
为什么心烦气躁站在树下恶语相向，连路过的狗都要踹两脚撒气。
为什么心中异样的情愫快速蔓延却浑然不知，还在沾沾自喜今天又放了什么狠话，有没有成功吓跑这个混蛋。
他真的只是想让乔然走吗？还是私心昭然若揭，连自己都唾弃自己。
在知道乔然和宋怀年少有过一段纠葛后，他找了宋怀来打鸳鸯，鸳鸯不仅没有散，反而订婚在即，在那之后，他静默两天，不知道抽哪门子疯，不去接着拆cp，反而在不觉中模仿宋怀的语气神态，当他对着镜面恍然的时候，才惊觉已经越陷越深。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叶希希心里只有乔然，他不可能跟自己妹妹抢人。
可是假学历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又接着查起乔然和元簌雪的陈年旧事，关於乔然的一切他越记越深。
占有欲掐死了又冒出来，好在乔然死的够早，不然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只是没想到，乔然还能再活过来。
叶繁心口搅动着一股莫名微妙的情绪，又快意又酸涩。
这次他可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乔然，谷青之，姜齐。”他缓缓念着这几个名字，轻声笑了，“这事楚凌知道吗？”
乔然呼吸一顿，茫然摇了摇头，“楚凌不会信的。”
“他在水里溺着，抓住根救命稻草都紧握不放。”叶繁探手去够乔然的后颈，把人拉到面对面呼吸可闻的距离，“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
“试试看。”叶繁说着拿出手机，在他注视下解锁点进微信界面，单手打字。
叶繁：上次那个灰色u盘，希希想到一些线索，楚总还感兴趣吗？
静默的车厢内，一下紧过一下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
他的手搭在乔然后颈，这个位置可以最直观感受到身体的情绪变化，乔然背脊紧绷，是恐惧时无法克制的条件反应。
消息发送不过几分钟，楚凌的电话就过来了。
与此同时微信界面楚凌的回覆接踵而至：什么线索？
楚凌：接电话。
楚凌：人呢？
楚凌：要什么你可以直说。
楚凌：接电话。
楚凌：接电话！叶繁！
……
…
来电声不止不休，乔然望着手机，冷汗已经顺着额角落了下来。
“接不接？”叶繁问。
“别。”乔然不假思索，迅速抱紧叶繁拿着手机的那只胳膊，指节苍白，隐隐打颤，“别这样，叶繁，有话好说，把桌子掀了对你又没好处。”
他的声音里有惊惧也有些许软意。
这个怂认得很快，很识时务。
叶繁听得都笑了，他按在乔然脖颈上的那只手缓缓下移，挨到了乔然腰际，把他朝自己拉的更近了点，这会儿不仅他们的呼吸在一处，就连身体也很贴近了。
近的仿佛能听见心跳。
“要是对我真没一点好处，你会乖乖坐这儿任由我靠近？换做以前你早就远远躲开，根本不给我靠近的机会。”叶繁说话间眸色含笑，俊好的眉目舒展开来，是极养眼的颜色，“你很清楚一旦我把这事捅给楚凌，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权衡之下即使被我抱了也忍了，是吗。”
乔然闻言怔了怔。
他的手还搭在叶繁的胳膊上，他要收回，被叶繁擒住了。
之前被玻璃划伤的地方已经完全不留痕迹，这只手细白修长，指尖莹润，叶繁揉捏片刻，粲然一笑，“你那个女朋友是工作太忙还是学业太忙？在你养伤期间就没人见她出现过，除你之外我也没听过任何人提起她存在。”
“她叫什么名字？把她电话号码报一下，我得跟她说说，让她多关心你一点。”叶繁擡了擡眸，四目相对间，若有深意的捏了一把乔然的手心，“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到底她是确有其人呢，还是只活在你我的对话里。”
乔然的手心紧张的颤了下，试图挣开，又顿住。
过了许久这只手的主人先一步撇开视线，话音很浅，淡淡道：“叶繁，非得这么说话你才痛快是吗。”
叶繁还真的轻声笑了，更用力的箍起乔然的腰身，一把掬在身前，这次真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铃声还在继续，已经是来自楚凌的第三个未接电话。
第四个相继来了。
悠扬的旋律响在车厢后排，衬的他们此时的拥抱很像某种契合的舞步。
“我知道你所谓的女朋友是假的。”他贴在乔然耳边说话，“你的秘密我可以不告诉其他人知道，条件是你跟我在一起，你放心，我不对你做过多干涉，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也不会处心积虑的设圈套给你钻，就当是为了应付我，需要你做的也不多。”
“每天你至少给我打一个电话，聊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报备行程也ok，我们每三天最少约一顿饭，不占用你太多时间，半小时左右，吃完你可以直接离开去忙你要忙的事，周六日抽半天跟我约会，不管是开车兜风丶逛会所进夜店还是在家打游戏，只要我们俩独处都可以算在内，约会结束我送你回住处，可能偶尔会想上来坐坐聊几句天，你不能拒绝。”
“你看，除了不能提分手，我们谈的完全就是自由恋爱。”他还觉得自己特公平。
连分手都不能提，有个屁的自由。
乔然挪了挪下巴，眼角有水汽弥漫，很想出言反驳，但视线扫到通话界面，楚凌的第五个未接电话又开始了。
叶繁渐渐靠到他的脖颈，距离越来越亲密，说话时呼吸吹拂，有种随时会肌肤相贴的错觉，“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选我，要么选楚凌。虽然我说过楚凌那套我很看不上，但不妨碍他那套确实好用，别逼我变成他那样，我还是很想给你留个好印象的。”
似乎是车厢暖气太热，两人距离太近，乔然不适应的缩了下脖子，声音很低，听得都有点可怜，“……能不能给点时间，让我想一下。”
缓兵之计。
不过无所谓，说是给他两个选择，其实能选的只有一个。
叶繁唇畔带笑，将揉捏许久的细白手掌放开，靠向椅背，很自然的松开了对他的桎|梏，“我不催你着急下决定，好好考虑一下，后天我送你上班，到时给我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