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从医院探病出来,乔然坐上出租车。
期间阮青的来电接连而至,他没接。
未免被定位追踪,他在关机前直接把手机恢覆出厂值。
这场景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次,此刻按部就班实践起来,内心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北方入秋比南方冷的多,入夜之后更是,他走在大街上,总觉得有尾巴在跟着。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在马路上走走停停,跟踪他的尾巴换了两三批。
乔然一夜没睡,精神头却很好,他渐渐想明白一个道理,人活着是得有点念想的。
比如右手残废之后,他整日浑浑噩噩,对於他的一蹶不振,慕漪白感到很失望。
慕先生大约觉得他恨死了展文涛,给他带来展文涛的死讯。
其实事已至此,他恨不恨的没什么用处,得知展文涛死了,他甚至觉得起码报了仇再死的念想也没了。
李橙给他带消息,大老板放他出门,他们目的一致,想要他有个活下去的念想。
见了姜望林,他就会知道至少死不是唯一的解脱,在这个世界上他还留有羁绊,他在意的人还在牵挂他。
乔然戴着帽子和口罩,停在公交站前看路线图,之后迅速上了一辆公交。
跟了一路的尾巴被甩后立马反应过来,追着公交车追了十几米,招手拦了辆出租。
他收回视线望向车窗外,思绪放空。
如果早两年,他可能还执着於在姜望林活着的时候出人头地,让他老子后悔到捶地。
但这个念想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让他觉得经不住推敲,他过得好与不好,和姜望林有什么关系。
他至少不应该是为了姜望林活着。
乔曦死了,元簌雪出国了,他最在乎的两个人,全都不在身边。
任务失败之后,馀生不得自由。
他的生活只剩下一潭死水。
这辆公交的终点站是南郊水库,他还有半小时思考,这条路是否继续走下去。
可能冥冥之中是老天替他做决定,公交车还没驶到南郊就遭遇交通事故。
他在那次车祸中幸存,却成了一个智力障碍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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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然蜷缩在床角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上午,门外有节奏的响起敲门声。
他有预感,现在敲门的这个人和昨晚拨打酒店电话的是同一个。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在继续,那些似曾相识的压迫感也在此刻席卷而来。
阳光透过软白的纱帘映入室内,但他就像是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那是一种痛苦到极点又无法解脱的滋味。
精神压力无法缓解,乔然进入昏迷状态,甚至以为自己是困到极点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暮色黑沈。
慕漪白坐在床畔捋这人额前汗湿的头发。
骤然失控的呼吸昭示这个家夥已经醒了。
鼻尖萦绕的是熟悉到刻骨的木质香,乔然茫然睁开眼,四周晦暗。
很难分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曾经被关在禁闭室隔壁的小房间养伤,也是这么安静的夜晚,慕漪白偶尔过来,身上散着若有似无的木质香,闻到这个香气,他就会知道是慕漪白来了。
乔然擡了擡下巴,依稀对上了眼前人的视线。
窗外月光斜照,光线微弱。
是慕漪白没错。
他有种浑身血液瞬间冻住的错觉,阖了阖眼,从慕漪白身畔退开,再退开一点,抵到墙。
慕漪白擡手按灯,床头灯朦胧亮起,橘黄灯影覆在这人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流畅。
他问乔然:“还困吗?”
乔然迟疑着摇了摇头。
慕漪白:“既然休息够了,可以走了么?”
“……等等。”
乔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脑海隐约想到的是,能拖一刻是一刻。
仿佛察觉出他在逃避,慕漪白眸底淡然的看着他,好半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乔然,给你喘息的机会,是我对你的恩惠,你可能忘了,是去是留的决定权不在你手里。”
他俯着身,掐住乔然下颌,迫使床上这人回视自己,“任我处置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明白吗?”
被掐住的下颌生疼,乔然面色苍白,阖着眼睛,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没有抵抗。
把狗栓在原地,起初这条狗为了挣脱锁链,可能会用尽浑身解数,但在数次被主人发现并施以惩戒后,有天即使把锁链松开,狗也不会再有挣脱的企图。
他就像那条狗,因为重覆失败被惩罚,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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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这趟路程的终点是禁闭室隔壁,他曾经养伤的那个小房间。
并不是。
乔然坐在副驾驶,视线望向车窗外,周遭风景逐渐萧瑟。
车辆驶入城郊,停在慕漪白的私人住所前。
大老板平素深入简出,这处地方鲜有人知。
他随在慕漪白身后,然而前方步子一顿,他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
姜齐这副身子骨脆弱的可怜,被撞的人纹丝不动,他倒是险些没站稳。
慕漪白侧过身,想拉他一把。
乔然仓促躲开了,垂着头,声音很低,“慕先生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慕漪白的手顿在半空,片刻收回,声线平淡,“没事。”
南方庭院多种植棕榈,即使入冬也不会雕败。
乔然留意到刚刚路过的这棵棕榈树,就是他头次射击时的标靶。
他是因为慕漪白才想到去练习射|击。
那时候是夏天,他跟李橙还有几个同事来向大老板报告工作,李橙是雇佣兵出身,临走前看见庭院里摆了气|步|枪,一时手痒放了两发,靶纸上成绩优异,之后同行的几个人也都上手练了一遭。
这些人里面只有他还没摸过枪。
后来等人都走了,他默默走回射击点,回想刚才那几个显眼包拿枪的姿势,试着端起枪。
大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院落前,应该是瞧见他连端气|步|枪的姿势都不对,於是上前接过枪,示范给他看。
慕漪白没有朝靶纸上打,“啪丶啪丶啪”几枪下去,棕榈树上多了几处弹着痕迹,他把枪递还给乔然,“懂了吗。”
乔然茫然点头,握着气|步|枪的手心出了汗,呆呆站在原地出神。
慕漪白:“试试。”
乔然端起气|步|枪,子|弹出膛时他不敢擡头,不出意外的脱靶了。
他以为大老板会觉得他不是这块料,说两句怎么会这么笨之类的话来着。
很意外慕先生只神色淡淡的评价了句:“还不错。”
他很诧异这么稀烂的成绩居然会得到肯定,都不晓得站在原地端着枪的样子有多傻。
后来工作之馀,他到靶场练习射|击,再来报告工作已经是一年之后,他站在当时放枪的地点朝棕榈树射|击,每枪的命中点都是慕漪白击中的位置。
那棵倒霉的棕榈树上弹痕显然,部分叶子枯黄,在一众树木中格格不入,却一直没有被伐走。
他曾经觉得是慕漪白没有留意,才会放任它继续待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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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漪白让忠伯带他去客房。
中式庭院曲径幽深,房间也大多是仿古制式。
掩上客房的门,乔然坐在床畔发呆。
不晓得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阮青自顾自把门推开。
外间天色更加暗了,客房灯火通明。
阮青推着行李箱进了房间,反手把门合上,清秀的娃娃脸眉眼弯弯,“小姜先生,你放在酒店的东西都在这了,你看下有没有落下的,明天我让人送来。”
乔然颔首致意,“麻烦了。”
阮青说着不麻烦,走到了床畔,在他身旁坐下,“你脸色看着有点憔悴,昨晚没休息好吗?”
乔然望了他一眼,挪开视线,没应答。
阮青擡手放到他的肩上,衬衣单薄。
隐约能感知到衣衫之下的体温,和那个人一样带着冷意。
曾经只有泡在热水里,那人身上才是暖的,其馀时间手足冰冷,像块冰捂不热。
他不觉中将手上移,即将触到身边人的脖颈。
乔然朝后退了下,避开他的触碰,目光冷然,“你做什么。”
阮青缓缓将手收回,仿佛方才无事发生,带笑起身,“不早了,不打扰姜先生休息,晚安。”
他擡起头,看着阮青从房间离开。
房门开合时,他也不算意外的望见慕漪白就站在门外。
他的视线和慕漪白短暂相接,旧时建筑的朱梁画壁越发显得慕漪白容色若雪。
试探在悄然间发生,他隐约猜到了这人在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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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他还是小傻子的时候,宋怀罢工不再帮他洗澡,让陈姐请个护工帮忙。
阮青伪装成大二学生来应聘,照顾了他一个月左右,和宋怀发生争执,被辞退了。
虽然事后无人提及,但自从那场争执后,他能感觉到宋怀偶尔会望着他静默出神。
阮青的质疑颇为诛心,让宋怀产生了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豢养小猫小狗。
原本在阮青来之前,他偶尔会带乔然出去放风,如今陆续接手的事物挤压了他的空闲时间,他确实有段时间没带乔然出门了。
周末是个好天气,他决定带这个小东西出门走走。
那天从早上开始,乔然在早市吃到念了很久的小吃,随后是附近景区的寺庙,宋怀和他一起跪在佛像前,他歪头看向宋怀,这人垂眸低颂,不知道在求什么,神色看着那么虔诚。
从庙里出来,乘缆车下山,乔然俯瞰山色,笑起来的样子看着更傻了。
他是在山脚下走失的,宋怀一转身的功夫,发现乔然不见了。
景区工作人员看着填表上走失人的样貌特征,不太确定的问宋怀,“……男性,年纪二十三四,外套口袋里有身份证件和看护人的联系方式?不好意思先生,冒昧问一句,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有明显异於常人的特征,比如精神或智力上的障碍?”
如果是个正常人,又怎么会在口袋里放看护人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