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二天一早,叶繁推开卧室门,望见乔然蹲在床头找东西。
床头柜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
叶繁问他在找什么。
乔然不说话,情绪再度紧绷,陷入焦虑不能自拔,在床头缩成一团。
厨房正在煮制的食物散发香气传入室内,楚凌解了围裙,朝卧室走过来,敲了敲门,“可以吃饭了。”
听见楚凌的声音,乔然把头深深埋起来,更像鸵鸟了。
楚凌僵在原地,“怎么回事。”
叶繁:“他在找东西。”
“找什么。”
“不知道。”
叶繁试着拍了下这人的背,声音低沈如水,“乔然,你在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找。”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有耐心,“如果不想说话,你在我手心写字。”
还是没有回应。
这人并不是无法说话,而是拒绝和外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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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楚凌不在,叶繁点了外卖,餐食清淡,一荤四素,荤的那味是红烧排骨。
他记得乔然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这个。
把饭菜摆放好,他推开卧室门,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鸵鸟从早上惶恐不安到现在。
他说服这只鸵鸟先进食,如果饿死了,想找的东西就永远找不到了。
鸵鸟应该是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擡起头,迷惘中望着客厅的方向。
“楚凌不在,这里只有我们。”
桌上摆着的饭菜冒着热气,叶繁在他堆满饭菜的小山尖尖上又添了一块排骨。
乔然没有动筷。
叶繁问:“怎么不吃?”
这人擡头看了眼叶繁,像个听从指令的提线木偶,夹起排骨放进嘴里。
距离排骨咽下只过了两三分钟,乔然蓦的起身,捂着嘴奔向洗手间。
叶繁紧随其后,洗手间的门敞着,乔然伏在马桶边吐得昏天暗地。
起初吐出来的是食物残渣,后面是些许清水,再之后就是染了血丝的唾液。
他像是要把胃翻出来吐一遍。
叶繁立时把人送去了医院。
乔然在路上陷入半昏迷状态,紧紧捂着胃部,额上冷汗不止。
精神压力过大诱发的胃痉挛,需要做胃镜检查,胃粘膜活检。
做完检查,乔然今晚得住院观察。
叶繁在过道踱步,天色渐暗,楚凌匆匆来了医院。
这人脸色差到极点,朝他质问:“一天不在就出问题,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叶繁也有话问他:“你对他做过什么。”
“你他妈……”
“一块排骨而已,他吃了还没两口,就算是毒药都没这么快见效。” 叶繁擡首直视,望见了楚凌骤然苍白的面色,语气愈加低沈,“这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楚凌哑然了。
那时还不知道姜齐就是青之,他是怎么逼迫这人吃排骨吃到生理性呕吐的,他比谁都清楚。
叶繁两三步上前,目光泛着冷意,攥紧了他的衣领使劲挥了一拳,“你这个人渣,还真是每一次都让人不失所望!”
这一拳力道极大,楚凌不曾闪避,直接被挥到地上,唇角高肿,成串血迹滑落,他张了张嘴,吐出血水,好半晌才扶墙起来。
他要进去看乔然,叶繁就在前面堵着,他向前搡了一把:“让开。”
叶繁问:“你现在进去,打算让他再被刺激到胃痉挛?”
“等会,等他睡着再说。”
隔着玻璃窗,隐约能看见乔然在病床上的背影。
这人背对着门,很难看出有没有入睡。
楚凌站在病房外,望着那个背影望了两个多小时。
叶繁拧开门把手,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人睡得并不踏实,陷入噩梦,正在呓语。
“怎么办,找不到了……”
迷雾中有人问他:“你在找什么。”
乔然哽咽了声,“……我把……青之的眼镜……弄丢了。”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青之是谁。
那是楚凌常会提到的人。
在那段模糊的记忆里,他需要在楚凌面前扮演青之。
楚凌时常朝他发火,骂他是贱货,是婊|子,还会做更恶劣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想再听那些伤害和侮辱人的话语。
只有戴上眼镜的时候,楚凌才会对他好一点。
但是那副眼镜,怎么都找不到。
乔然在睡梦中听见一段嘶哑的哭泣。
有人比他哭的更狼狈,就响在床边,眼泪打湿了他的手背,但是那人的声音让他不敢睁开眼睛。
他蜷缩起来,缩到了床里侧,背过身。
叶繁把那个痛哭流涕的家夥拽出病房,室内重归安静,乔然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再度沈沦睡梦。
这次无人打搅,一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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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去,等红绿灯的间隙,乔然一直凝望窗外。
叶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匆忙。
上班下班,闲暇时间逛街购物旅游,这些是正常人的生活节奏。
这人应该很怀念在温氏地产工作的那段时间。
叶繁指尖在方向盘敲了敲,再侧过身,话音温和,“想不想去温氏看看。”
温念颐虽然出国继续学业,但温氏地产给这人的副经理位置还一直保留着,他如果想回去随时可以。
乔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人快速收回视线,蜷缩进座椅,面颊苍白没什么血色。
如果对温氏地产心生留念不是因为那里的工作环境,那就只会是因为温钟灵了。
红绿灯数尽,叶繁调转车头,去了温家方向。
这时节逐渐回暖,进了温家大门,周遭绿意盎然,草色青青。
暮色渐起,佣人正推着轮椅,带温先生外出散心。
“叶先生,温太太今天不在家。”
先前叶繁和温念颐短暂交往时登过几次温家院门,佣人认得他,也认得叶繁身后那个年轻人,只是印象中这人只来过一两次,她还叫不出名字。
旁人投递而来的视线让乔然莫名紧张。
叶繁侧身挡住佣人探究的目光,只淡淡道:“没关系,我们是来看望温先生的。”
他接过轮椅把手,示意佣人先去忙别的事情,他带温先生到草坪上望日落。
橙黄色的夕阳把温钟灵的身影拉长,乔然朝着倒影走去,一步两步,顿住了步子。
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见任何人。
逃避心理一旦在脑海扎根,再想拔除是很困难的事情。
乔然神色仓皇的擡起头,望着温钟灵的背影,慌不择路的跑了。
温钟灵坐在轮椅上,若有所感的回了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人影。
他先时只觉眼熟,又记不起这人是谁。
而后朝那人离开的方向探了探手,重心不稳,从轮椅上跌了下去。
叶繁正要离开,听见声响,眼疾手快的把温钟灵捞了回来。
温先生声音颤颤,拽住了叶繁的胳膊,面色颇为焦急,“……让他回来。”
叶繁怔了一下。
“他走了就不会再回头。”
“老姜,你到底明不明白。”
曾经那张订婚贴,就连温钟灵都收到过。
姜父气急败坏,在家里仰长脖子等人送帖上门,连个电话也没等到。
他给温钟灵去电话,许久不曾寒暄的两个人生拉硬扯了半个钟头,快要挂断的时分,姜望林像是想起什么,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那张请帖……”
姜父说着一顿,生吞了一口气进肺腑,撑得气息不匀,“老温啊,然然那张订婚帖,你得空的时候拍给我看看。”
温钟灵两天后才得空,拍的照片不甚清晰,他还附赠了一条语音,“年纪大了手抖,拍的不是很清楚,反正跟你那张大差不差,你凑合看看。”
确实是不甚清晰的。
姜父收到照片,一怒之下犯了病,捂着心口直抽抽,在医院住了几天。
温钟灵过去探望。
他宽慰这个老东西,一把年纪的人没必要跟个孩子置气。
病床上的姜望林撑起身,病恹恹的望着门口,“姜然呢,他老子都快死了,他不回来看一眼?”
温钟灵说,“你们父子俩都是宁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你应该明白,乔然走了就不会再回头。”
“既然当初是你不要他了,现在再后悔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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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繁循着草坪被踩踏的痕迹向树林深处走,在枝叶繁茂的树下找到蜷缩着不动的家夥。
他俯身拍了下乔然的肩膀,乔然本来还有双眼睛露在外面,这会儿把头深埋,抱成了一颗蛋。
叶繁蹲在他身边,轻声问,“为什么不见温先生?”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吧,不管是温念颐还是温氏地产,你帮了温家那么多,为什么不告诉他知道。”
“乔然,你在怕什么?”
这颗蛋裂开一道缝隙,乔然擡眼看了过来,眼底困惑。
仿佛在无声控诉,他不是乔然,他是姜齐。
叶繁蹙了下眉,两手不容抗拒的捧住他的脸,乔然被惊的直往后缩。
“我知道你很痛苦,你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见任何人,但一味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得把问题说出来。”
他不知道。
即使知道了,他也帮不了。
乔然在惊惧中朝后退缩,衣服蹭在坑洼的泥土里,浑然不知的掉着眼泪。
那些不断坠落的液体,打湿了叶繁的指节。
叶繁径自把人搂进怀里压紧,不顾这人断断续续的哽咽,发出质问,“你不是姜齐,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姜齐。”
乔然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声,挣扎两下,重归平静。
情绪超出阈值,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