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采莲
“姐姐,公子不是那个意思,您瞧~”
方寸说着,从符聆通红的后颈处拈下一物。
“这玩意儿的毒性可大了,上次我被盯了手指头,肿得像小萝卜那样,又痛又痒,正经难受了好些日子才消呢!”
公子也真是的,自己的意思是让他用嘴吹啊,或者再不济,扬手哄走它不就成了?
他那手劲儿,就那样结结实实打在人身上,别说姑娘,就是条壮汉,也够受的,再打晕了可怎么办?
这不,定是收着劲的,还是打红了。
符聆低头细瞧,竟真的是一只黑乎乎丶比常见那种大得多的的蚊子。
“你……来了这些日子……方寸,我有点闷了,咱们湖边走走吧。”
霍枭心想的是,她初入霍府一直关在自己院中,看样子身上该是好些了,才因着好奇才跑到湖边来玩。
所以他终於聪明一回,借口说自己闷得慌,带着她四处逛逛。
方寸见主子终於学会哄女孩子了,自然乐得其成,连忙应声,轻轻扶着符聆,跟在他身后。
可没走多远,后面两个就吃不消了。
这位爷哪里是在逛园子,分明是在赛跑好吧!
他那长腿丶那步伐,怕是溜狗的话狗都追不上~
方寸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安顿符聆坐下,然后咬牙追上去,边跑边喊。
若不是霍枭听到喊声停下等他,他觉得自己就算跑断气也追不上。
不过虽然体力跟不上,方寸的脑子还是好用的,立刻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公子……小的……小的去……去备个小船来吧,湖里凉快……荷花又开得正好……”
方寸喘成了狗,尴尬的霍枭听了他的话扬了扬眉毛,眼中露出赞许之意。
於是,传心湖上很快泛起了一艘带篷的小舟,缓缓往藕花处行去。
船是炎炎夏日里特意为府中主子们备的,宽度能容两人并坐。
篷子前后还挂了轻薄的天青色软烟罗,既遮阳又透气,下面坠着圆润的玉石珠子,免得被风吹得乱翻。
里面更备着茶酒点心,时令瓜果,小小的船舱里飘着淡淡的果香,凉爽怡人。
“你其实不必太拘紧,我……并不是那种喜欢苛待人的。”
霍枭端起符聆刚刚斟好的茶,轻啜一口道。
斜对面符聆垂头跪坐的符聆闻言只点头称“是”,而后就没了动静。
“你身……腿上还疼吗?”
霍枭有些吱唔。
除了母亲丶祖母以及家中姐妹,他还没跟别的女子单独说过话。
他非常想表达对对方身体的关心,却不知如何说才得体。
“回公子,奴婢粗鄙,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多谢公子挂心。”
符聆此刻心中正百转千回。
初到时,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本本分分地做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待过上一年半载之后与府中上下熟络了,再做想法子托人将些女工绣活儿之类拿出去变卖,慢慢攒出赎身的银子。
虽然知道这银子不是三年五载就能攒出来的,但起码有个盼头。
不成想才几天的工夫,事情的发展就远远与计划背道而驰,朝着她根本无法预料的地方去了。
在孙婆子家那几年,自己学的就是侍候男子的活计。虽未曾真正实践过,但其中道理她是懂的。
霍大公子这两天对自己的态度,所有人有目共睹,对於他的心思她自然更早就有所察觉。
况且直觉告诉她,他的品行是真的不错,并不似旁的纨絝那般流连花丛之中乐不思蜀。
若真的逃不脱做“通房”的命运,就算暂时委身於他,倒不失为一条解脱的捷径。
反正她早就想好了,一辈子自己一个人过。
之前是自己想简单了。为今之计,只要能尽快脱身,已经顾不上太多了。
“你病体初愈,又未曾好好进补,这些吃食若有喜欢的就自用些吧。”
霍枭眼看这天儿就快被自己聊死了,却想不出什么法子挽救,只得微红着脸逃出了船舱。
正因为替主子高兴而卖力划浆的方寸见他如此快便出来,笑容便僵在了憨憨的小圆脸上。
“公子有事么?”
“无事,我在里面她放不开。”
方寸无语。
他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办了。
主仆二人傻傻坐在船头上,直到划进了莲叶之间。
“公子,嗯~”
方寸眼睛一亮,指了指正盛放的莲花,又朝船舱努了努嘴。
霍枭面上神色不变,手已经诚实地伸了出去,捡着那半开未开,正不胜娇羞的骨朵摘了几支,又搭配了些开着散碎小花的野草,解了腰间的银色绛子扎成一束。
方寸围着那束花看了好几圈,笑着伸出两个大拇指。
他就说自家风雅似谪仙的公子爷不会连讨好个姑娘都不会吧,公子若认真来,怕是连皇家公主也不会不动心。
霍枭按捺住心中的得意,瞟了猴儿似的方寸一眼,而后清了清嗓子又等了片刻,才挑了轻纱进去。
符聆明白他是在知会自己他要进来了,便理了理微乱的裙角,面朝他进来的方向跪好。
霍枭刚进来,便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莲叶味道。低头去看脚边的人儿,还是方才那样谦卑地跪着,双手却捧着一把碧玉似的莲子。
原来他刚刚为她采莲时,她在为自己剥莲子~
“你……”
“公子……”
“喜欢吗?”
“喜欢吗?”
两个人同时问出口,也同时红了脸。
船驶进了荷花丛中,硕大的荷叶遮了日光,方寸透过薄纱将船舱内的情形看了个真切,终於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
*
霍枭认真咀嚼着,只觉口中的莲子格外鲜甜,就连平日里最讨厌的莲芯也未舍得剔除。
符聆捧着莲花默默跟在他后面,夕阳的馀晖为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儿平添了些许艳色。
方寸早早便命人摆好了晚饭,霍枭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胃口也好了。
符聆行到门口刚想行礼回去自己的房间,却被方寸拉住。
“今日该是莲鱼侍候吧,怎地不见她人?”
符聆也有些奇怪,屋内竟只有霍枭一个。
“我平日事情也不多,用不着太多人伺候,以后就辛苦你了。”
霍枭说完假意低头喝茶,馀光却在关注符聆的反应。
果然吃了一惊~只不过……好像没有多开心似的,是怕累吗?
“嫌无聊的话……方寸,吃了饭之后去要几个听话的,来伺候她。”
“公子折煞奴婢了!”
符聆吓得立刻跪了。
“奴婢未曾肖想别的,只盼公子不弃,时时照应在公子身边。”
这便是说,她愿意?
霍枭嘴角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连忙清了清嗓子道:
“那就快起来吧,布菜~”
屋内一片祥和,院子里早已无声地炸开了锅。
只两日工夫,就令大公子遣了身边所有通房,只留下她一个!
当初褒姒丶妲己那般媚惑人的妖妃丶狐狸精也未曾有这般本事吧?!
看来天要变了,只要她懂得进退丶能哄得了太太那边,在公子正妻未进门儿之前,这未曦院恐怕就是她的天下喽~
所有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打算,对待符聆的态度更是有了彻底的转变。
不似先前那般不理不睬或等着看好戏,也不似对待瑚珠四人那样明里捧着丶暗中嘲笑,只当她便是同大公子那样真正的主子。
这枕边风的威力可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大宅院里的下人们更懂。
这种微妙的变化符聆自是感受得到的,只不过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依然时刻保持谦恭谨慎的态度,无论是对霍枭还是方寸以及旁的下人们。
饭一撤,方寸就知趣地躲出去了。
根本无心看书的霍枭随便拽了一本,继续在美人榻上胡乱翻着,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的人。
符聆去外面草草吃了点,便回他身边伺候。既想开了要随机应变,她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拘束。
见霍枭安安静静地看书,她没甚事做,便去取了个色白如玉的玉壶春瓶,又在霍枭送她的那束荷花中选了一朵茎比较长的放入。
只有那孤零零的一枝,比起往日那种花团锦簇的热烈,去了恼人的俗艳,只馀自己心头萦绕的一缕清甜。
霍枭看着那素手摆弄花瓣的婀娜背影,嗅着微风送来的清淡荷香,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真是个有趣的人,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总会莫名变得美好~
可等那美好的人插好了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为自己打扇之后,霍枭再不好去看她,只能低着头假装看书,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时光就在她扇子的一上一下中偷偷溜走,霍枭坐得屁股都麻了,却因不舍打破这宁静而默默忍着。
“公子,今儿让茯苓姐姐替小的服侍您沐浴?”
方寸总是出现得那样及时。
只是这熊孩子的聪明劲儿总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让霍枭十分头疼。
“沐你个头!”
方寸笑嘻嘻凑过来的圆脑袋上挨了狠狠一记爆栗。
“那个……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你若无事的话,可以随我去看放河灯。”
这事儿霍枭已经坐在那琢磨一晚上了,却一直未曾想好该如何说。
结果为了化解刚刚“沐浴”的尴尬,只得这般硬梆梆地抛出来了。
符聆本来就被方寸说得红了脸,听了霍枭的话之后头垂得更低了。
他这是要带自己一同出去游玩的意思吗?养在深闺之中近十年的符聆还真的有些心动。
因为既有机会出府,她便有机会赚银子了。
霍枭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答覆,一旁方寸无奈地抹了抹额头,擡起苦瓜似的脸在他耳边悄声道:
“我的爷!三天后就是七夕女儿节,最适合约女孩子~您别选鬼气森森的盂兰盆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