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
是日,霍府中张灯结彩,连原本进门处那一人多高,石料满雕的“鱼跃龙门”影壁的壁心,也被一个硕大的红底烫金“寿”字取代。
宴客大厅中摆了十数桌筵席,红光满面的霍老太夫人坐在主位上,笑着点头向为自己祝寿的亲朋好友们还礼。
就在席间觥筹交错时,外面方寸笑嘻嘻地唱着祝寿歌跑进来,身后跟着四人擡着个盖着红布,足有半人多高的物件儿进来。
“贺老祖宗大寿!未曦院送寿礼来啦!”
说着,方寸让四人将那物件儿摆在霍太夫人桌上,一把掀了红布。
众人纷纷转头观瞧,看清了之后无不惊骇动容。
那竟是棵枝繁叶茂的鲜活桃树,树上挂满了半透明似白玉一般顶着粉红尖尖的桃子!
“请老祖宗先尝!”
方寸将最顶上的一只桃子摘下,送到霍太夫人盘中。
霍太夫人同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桃子。
说起来如今倒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但本地并不盛产桃子,且真正的桃子也不是这般模样。
用筷子轻轻碰了碰,竟是软糯糯的感觉。
姜氏虽也纳闷,但她深知儿子院中送来的东西必有精妙之处,便亲自过来,帮霍太夫人切桃子。
一切之下才发现,原来桃子是用糯米做的,而内里还有玄机。
金灿灿的莲蓉蛋黄馅里,包着许多饴糖做成的寿字和蝙蝠,只有指甲大小,晶莹剔透十分喜人。
霍太夫人夹了一小块放进口中,只觉一股清甜中带着牛乳的香醇,糯而不粘丶甜而不腻。
馅料更是咸鲜适口,与微甜的外皮相映成趣,最后留在口中的饴糖细品之下,还带着桔子的清新。
令人食之精神一振,颇解了之前菜品中的油腻之感。
“哎哟~难为枭儿这般用心,之前已经送了我麻姑献寿的寿山石雕,如今又特意做了这寿桃!
我吃着软糯香甜,十分美味,来来来,快让宾客们也都瞧瞧丶尝尝!”
众人也都是头回见识到这样的点心,亲自品尝了之后更是赞不绝口,纷纷给霍太夫人道贺,对霍家能有霍枭这样才貌出众丶又有如此孝心的子孙艳羡不已。
连带着一旁的姜氏,也觉得面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老祖宗,这可不是公子送的,是我们姑娘送的。”
方寸趁众人只顾吹捧并没注意自己的时机,偷偷在霍太夫人耳边说了一句。
老太太听了先是一楞,而后缓缓用力点头。
“姑娘说自己得了老祖宗的厚爱却一直未能有机会尽孝,心下颇为不安。
於是费了好大的心思丶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备齐了材料,亲手做给您呢!”
方寸继续道。
“好,好啊!我就知道她是个好孩子!花园里搭了戏台子,待会儿让她来也来瞧瞧~
年轻轻的小姑娘家,整日被枭儿困在那未曦院里肯定要闷坏了。
就说我说的,叫她一定要过来!”
方寸自然高兴地应下,又给霍太夫人行了礼才悄悄退出去,回到未曦院。
去时符聆告诉他只打着霍枭的旗号送去便罢,没想到熊孩子自作主张将自己供了出去。
“姑娘您就去一趟吧,能讨得老祖宗喜欢,那是多少夫人小姐可遇而不可求的殊荣。
再说有了老祖宗撑腰作主,便是夫人也不敢欺负您。日后若出府,也能得个好去处。”
方寸讪笑着劝,却不知自己一番好意竟戳中了符聆心中最痛处。
“呵,也对。”
符聆苦笑
霍枭走后,方寸一直在努力证明他是真在乎她的,是真早早替她安排好退路的。
可殊不知,越是这样,符聆心里越痛。
出了未曦院往花园走,符聆并未发现身后除了方寸,还有他带的十来个下人打扮的护卫。
主子的话方寸可一个字儿也没敢忘,既是自己撺掇着姑娘出来,便一定要保她安然回去。
入夜后的霍府华灯初上,花园依传心湖所建,湖中的戏台上刚刚开场,正上演着四郎探母。
符聆遥见霍太夫人身边人太多,便想着等一会人少了再去。
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方寸知她晚饭吃得少,便去取点心茶水。
反正四周都有人保护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湖边风大,又是夜间,白日里的暑气全都被吹散了,格外的凉爽怡人。
符聆嫌戏太吵,便沿着石阶小路缓缓往清静的地方走。
护卫们只远远跟着,怕被她发现了引她怀疑或令她不自在。
行至一处僻静的厢房处,符聆偶然瞥见半天的窗扇中透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不敢靠近,躲在柱子后偷偷往里瞧,竟发现那是霍枭。
而且不只他一人,与他同桌而坐的还有一位风华绝代的美貌佳人!
他竟回来了?何时回来的?为什么方寸一直没有告诉自己?
符聆的心剧烈地跳着,喉咙干涩。
此间距离太远,她只能看清屋中人的容貌却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突然,那美貌女子愤然起身欲出门,向来冷傲自持的霍枭却一改常态,满脸焦急不安地将她拉了回去。
女子应是哭了,霍枭夺了她手中的帕子亲手替她擦拭……
符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想闯进去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那女子是什么人?
可是刚跑几步便有一阵风吹过来,将霍枭的话送入她耳中:
“我与她并无半点瓜葛,她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因我伤了身子才多照顾了几分。
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不要听信了外人的闲话!……”
没有瓜葛么?只是个丫鬟么?因伤了身子才照顾么?
那么你霍大公子到底有几个丫鬟丶与多少人有过瓜葛丶又伤过多少人的身子?就因为她们都只是丫鬟,生来就该被你伤害么?
想到之前自己倍受感动的种种,此刻的符聆只觉恶心!被他碰过无数女子的手碰过的地方,都恶心!
她转头就往回跑,再顾不得什么戏台子丶太夫人,只想得一颗嫦娥吃过的灵丹,远远飞到月上去,再不愿回头看一眼这龌龊的人间。
已经分不清哪条才是回未曦院的路,也许她本来也不想回未曦院,只是漫无目的地跑。
护卫们离得远,也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狂,只得照旧远远跟随保护着。
不知跑了多远丶多久,前方只有一面墙,符聆已经用尽了力气,跪坐在地上,却听见旁边屋子里发出奇怪的动静。
有木器晃动的咯吱声丶水津津的撞击声丶还有男子沈重的喘息声,应该是下人们在连夜做活。
符聆想走却无力起身,只好捂上耳朵。
突然屋中传来女子清晰的说话声,声音还有些熟悉。
“来啊……再来啊……全来啊……”
女子的嗓音已经沙哑还带着口腔,气息也不足,带着濒死的绝望。
符聆想了半天终於想起来,是玦儿!
是刚入府时那个话很少丶很文静的玦儿!
她们四人被霍枭悄无声息地遣出未曦院之后,便没了消息。
符聆平日又不出门走动,渐渐便把她们忘了。
她也曾好奇过她们出去后的情况和处境,想问霍枭。但一来几个人原本就不熟,二来在孙婆子处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索性不给自己添堵,只当从未相识过。
毕竟她连自己都管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和权力去管别人?
可是今日突然在最脆弱的时候遇见故人,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无须别的,只求玦儿能抱着她,让她好好哭一场便好。
不料当她跌跌撞撞闯进屋里,顿时被屋中场景惊呆了。
不大的屋子里面有六七个壮汉,几乎都光着身子围成一圈。
中间一张桌子上是同样未着寸缕的女子,瘫软的身子上遍布着青紫的痕迹,头发散乱丶眼神涣散,两腿间鲜血正不停地滴在铺地的石砖上。
正是玦儿!
只是这样一番人间地狱的场景,她口中仍不停地重覆着“来啊丶来啊”的,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玦儿!你……”
符聆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几个汉子见有人闯进来也吓了一跳,立刻抓起衣衫挡住自己。
“谁让你来的?”
“不好,被人撞见了!”
“哼,一不作,二不休!既然来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
一个人闪身去关了房门,另外几个低声商议起来。
符聆这才缓过神来,回头见退路已经没了,便暗暗攥紧了拳头。
活着太苦了,既然要死,便饶上几个开路的!
几乎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她蹲身捡起地上扔着的一把长刀,疯了一样朝堵门那人挥去。
一切来得太快,那人根本没想到同样是丫鬟打扮丶同样柔弱美丽的女子,竟会突然回身抡刀朝自己砍。
一时没有防备之下便慢了半拍,待他想躲时已来不及了,只得擡臂去挡落向他面门的长刀。
只听“咔嚓”一声,小臂骨齐唰唰被砍断,应声掉在地上。
血线一下子喷到墙上,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号。
其他几人也吓得不轻。
他们坏事做得不少,但如此生猛的女子却遇见得不多。但也只是瞬间,他们便回过神来,一齐冲上来扑向符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