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
村里来了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姑娘开了花田,周围的农户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到符聆这来看看热闹。
熟了之后,大家发现这位小姑娘虽是城里来的铺子掌柜,待人却十分谦和有礼,没有半点倨傲,便常常有人将自己上山砍柴,采药时顺手挖回的花苗送给她。
可这般的事多了,符聆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按品种估价绝不白占人家的便宜。
后来还直接放出话去,号召大家农闲时可去山中寻花种花苗卖给鹂草集。
这样一来不但她自己省事了,还给农户们带来些额外的收入,双赢的买卖。
“已按公子所托寻得诸多人手进山替姑娘寻花种。姑娘如今日日守在花田,衣食无忧,公子勿念。”
营帐中的霍枭看完手中的小纸条,立刻就着烛火烧了。
*
得到春雨的滋润和春风的抚慰后,被符聆嫁接的蔷薇苗长得格外茁壮。
张老汉一家子照顾得也格外用心,他们之前是做梦也没梦到过,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段,不禁对年纪轻轻的东家钦佩不已。
符聆自己看着几乎每天都会变个样儿的花苗也是高兴得很。
因为被她嫁接的一大部分花苗,就去年秋天以倾城容颜卖出大价钱,是以为她赎身的绯袍玉带。
而在卖出之前,符聆将修剪下来的枝条进行了扡插,虽成活的只有三成不到,却胜在量大,足够春天嫁接之用。
根系孱弱的绯袍玉带与生命力极其旺盛又顽强的野蔷薇结合之后,得到了充足的养分来成长。
刚要展开的嫩绿叶片舒服地沐浴在阳光之下,像初生的婴儿般娇嫩可爱。
“姑娘,它真的能开出比牡丹美,比兰香的花儿吗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蔷薇花挺普通的,没多好看”
云边蹲在符聆身旁,歪着小脑袋表示怀疑道。
“嗯……各花入各眼,好不好看应该在你看了之后自己判断。
你去叫二宝将我之前让他们存的叶肥拿来,现在正是施肥的好时候。”
云边答应一声立刻跑了,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面色微红,挑着扁担的张二宝。
“东家,肥料味儿不好,您回去歇会儿,这些事我来做就成!”
张二宝放下扁担,一手挠着后脑勺儿道。
他挑来的两只带盖儿的大木桶里,装着的便是东家刚来时嘱咐他们收集的肥料——尿
人和牲畜的粪尿是农家常用的肥料,可二宝实在想不明白,东家为何要将它们分开,还管这个叫“叶肥”。
“直接浇不成,会烧苗的。还得再麻烦你去取趟水,一勺肥兑上八勺水,稀释了之后再浇。”
二宝虽纳闷,但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敢细问为何,忙按她吩咐的去做了。
肥料经过发酵后味道比刚开始时淡了很多,可依旧不是好闻的。
云边一边浇,一边拿帕子掩着口鼻。二宝是做惯了农活的,只微红着脸做事不敢擡头。
只有符聆像个没事人似的,既不怕有味道也未觉得不好意思。
小苗们像是饿了许久的孩子,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吸收着土壤中的养分。
三天一次肥料,还没浇几次,原本黄绿色的水嫩枝叶就变成了健壮结实的翠绿色,叶片肥厚泛着油光,精神奕奕。
“姑娘姑娘!”
一日,云边突然高兴地跑到正在花田里除草的符聆身边大声道。
“您快去看看,您嫁接的那株绯袍玉带好像有花苞冒出来啦!”
“瞧把你乐得,别急,不只那一株,所有花苗都会打花苞的。”
符聆拿起手中的杂草在云边鼻子底下晃了晃,然后又道:
“叫二宝把花肥拿来吧。”
很快,二宝挑着扁担来了。
这“花肥”可比之前的“叶肥”厉害多了,呃,这里当然指的是味道
不光是粪,连屠户家不要的驴马蹄子,鸡鸭下水,鱼肠鱼鳞……都买来沤在桶里。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东家不要的!
二宝甚至越来越不敢看东家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生怕面具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面孔。
否则哪个正常的年轻姑娘家,会想到用这么恶心的东西来种花!
偏偏爹娘和哥嫂心疼二宝年纪小,下地干农活的时候总是将他留在花田里帮符聆的忙,他是想逃也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听符聆吩咐。
叶肥换成花肥,还是三天浇一回。
田里花草的长势明显比外面的杂草和树木好得多。
云边和二宝已经慢慢习惯了那股“醉人”的味道,枝条上花苞也越长越饱满,有的甚至已经透出了花瓣该有的颜色。
“云边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有花苞在这时节便长得这般大,真的是东家那花肥的功劳吗”
指着老天爷吃饭的农户对时令节气之类最了解,草木到了什么时候就该什么样。
虽然家里没怎么种过花,二宝还是看出了花田里的花有些不同。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凡是我们姑娘说的,便肯定是对的,你以后只要好好听话便是”
云边吱唔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叉着腰教训道。
二宝是个老实的,见东家的丫鬟发话,立刻点头称是,再不敢乱开腔。
他唯唯诺诺的态度云边很是受用,小小的得意了一会儿。
“吃过午饭你去趟铺子,让玦儿把花器备好,明日我们运这些苗回去卖。”
符聆俯身看了看那些丰腴的花骨朵,然后笑着对二宝道。
“好嘞!”二宝同样喜上眉梢,云边在旁边高兴得跳起来。
忙活了这么久,终於有收获了。
此时的他们像是要嫁女儿的父母一般,既有成就感,又有些舍不得。
一个多月的工夫,这些花苗由最开始犹如初生婴儿般的干枯枝条,长成了如今含苞欲放,待嫁少女似的模样,其间付出了多少精力和汗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城外的柳枝刚刚开始变绿,桃花还没有影子,鹂草集已经有花苞透了色的蔷薇摆出来。
绯袍玉带之所以被称作极品,并非浪得虚名。花瓣颜色浓艳如牛血,还未开放便已经有兰花的幽香隐隐散发而出。
在碧绿油亮的叶片衬托之下,仿若红宝石雕成,含羞带怯又透着万种风情。
连盛放的紫砂花器也是定制的,古朴典雅的样式和花纹,边角上印有一个小小的“鹂草集”篆字招牌。
没多会儿,门口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谑这才几月,野草才刚冒头儿,这些花都要开啦”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这是什么花儿,还没开怎么就这么香”
“看叶子与普通的蔷薇差不多,但这花儿可不一样,普通蔷薇哪有这么大的骨朵”
……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玦儿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走出来。
“这是绯袍玉带,去年秋天本店掌柜答应过大家,养好之后定会请各位随意观赏。
经过将近半年的努力,这花终於养成了。不过只有二十盆,每盆五十两,按付银子的顺序挑选,先付先得。”
绯袍玉带这四个字甫一出口,人群顿时安静了。
虽然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但是当初那盆卖了一百六十两的天价蔷薇的故事可以说是深入人心。
好多做花草生意的都羡慕得红了眼,却苦於绯袍玉带太过罕见,自己没有那个机缘和眼光,只能暗戳戳地发酸。
如今只经历了一个冬天,鹂草集居然又冒出了二十株绯袍玉带。这个消息不亚於天上掉下了二十个大馅饼,还全都砸在了鹂草集里,顿时在旸州城里炸开了锅。
富贵人家争相去买的同时,同行们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还有没有天理,那鹂草集的掌柜难道会变戏法不成
许多人一生都遇不到一株的稀罕玩意儿,她小手一挥就是二十株!
即便价格较之之前的一百六十两下降了不少,可算起总账来,那也是足足一千两白银啊
寻常铺子几年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入账啊
外面如何传,符聆都不去理会。
虽说如今世道不太好,平民百姓的日子愈发难过。可她卖的花是珍稀品种,主顾都是有些家底儿的,生意几乎未受任何影响。
再加上这些主顾大部分都是请她打理过宴会的熟客,打起交道来更方便几分。
鹂草集彻底在旸州城里火了,甚至就在一夜之间冒出了数家卖花草的铺子,只是谁家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珍品,可以与鹂草集相提并论。
二十株绯袍玉带很快卖完了,玦儿高兴过后,却总是望着门口发呆。
当初那书生爱这花爱得险些痴了,苓儿也答应两个月后售他小苗,可他,却再没了音信。
这世间男子果然都那般薄情寡义,一时热血上涌时山盟海誓,可一旦日子久了,没了新鲜感,就会变得冷漠无情。
正在想着,门外匆匆跑进一个人。
玦儿一楞。
来人鬓发微乱,宝蓝色长衫带着褶皱,脚上的鞋子上还沾着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姑娘,那花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