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
“无色无味,沾唇必死,口有异香,指尖嫣红,眼白绀青……乃南诏奇毒绮兰香。”
仵作十几岁时曾随师父见过因那中宫中剧毒,因其过於诡异而印象深刻。
只是那毒已经销声匿迹了数十载,不想今日居然出现在了旸州城。
而他自己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仵作竟没有半分察觉,还得在一个年轻郡主的提点下,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刚走出门口的仵作像疯了似地跑堂上,仔细察看了仙乐的尸体,所有特征都与绮兰香致死相符!
“确是绮兰香!”
仵作说完这五个字,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堂上又是一阵忙乱,周夫人明显有些慌乱,她身边那几位夫人小姐却与在场多数人一样一脸懵,根本不明白什么南诏奇毒,什么绮兰香。
“亏你还有点见识”谢兴男瞥了一眼被擡出去的仵作,冷笑道, “配制那绮兰香的方子是绝秘,药材更名贵无比,就连皇宫之中,也没几位娘娘有那样雄厚的财力。
茯苓这小小一界商贾更是连想也不要想。所以大人还是好好调查一下,这旸州城近段时间有哪些来自京城,甚至与宫中有亲戚的贵人吧
当然,我除和那一位除外。因为我们就算有制毒的方子和银子,也不会花在这么个毫无价值的女子身上!”
谢兴男说着,将目光朝四看去。
每一个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禁打冷战。尤其是到了周夫人处,谢兴男的目光停在了她身上,令本就慌乱的她更加不自在。
“此案还有颇多疑点,本县还需仔细查问。茯苓暂不收监,但查明真相前不可离开旸州。退堂!”
县令一听到京城贵人这四个字,额上立刻有细细的冷汗冒出来。
旸州城是鱼米之乡,风景如画,每年来此游玩甚至在本城置办别院的贵人不在少数。
可是无论哪一位,也不是他这个小小县令能随意查问的。看来此案涉及颇广,必须谨慎应对才是。
一件杀人命案就这样不了了之,符聆虽表面上被勒令不准离开旸州城,实际上就算是无罪释放了。
莲鱼出了公堂便戴上了帷帽,被符聆拦在了街角处。
“既然你在霍家的境遇并不好,为何我几次三番寻你,你却不愿出府”
符聆拉着她的胳膊问。
“像我这种命薄的女子,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当初出了未晞院,我们被分派到别的院子里。仙乐和瑚珠便见异思迁,打起了府中别的主子的主意。
不光是大公子的亲兄弟霍鹳,大老爷,二老爷,甚至是老太爷的屋子,她们都想进。
只不过主人们都是正直的,没有成功而已。只有生性风流浪荡的二房二公子没有拒绝。
於是他们三人便搅在一处,整日整日做那种事。
也怪我自己当初瞎了眼,以为与她们情同姐妹,好不容易得闲了大老远的去找她们谈心,
却被二公子盯上了。
瑚珠见我执意不从,为了讨二公子欢心,竟然设计迷晕我送到二公子房中。
仙乐心生妒嫉前来哭闹搅局,我这才有机会逃了。结果当天晚上二公子直接带着瑚珠和仙乐二人一起,摸到我房中欲行不轨。
我拼死反抗时,被仙乐一剪刀划在脸上,二公子这才败兴而归。”
莲鱼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说实话我那时还挺感谢仙乐的,若不是她几次三番地闹,恐怕我早就保不住清白身子了。
虽然我的脸毁在她手里,但也算帮了我个大忙。
后来她见我对她再够不成威胁,便求二少爷将我要去到她的院子里。
那时瑚珠已经失踪了,二少爷也不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大费周章地替她做了个什么杨家大小姐的假身份,娶了她做正室。
到了她手下,自然不会给我什么好日子过,不过令我放心的是,到了她院子里,再不会有人敢对我起什么心思,我反倒安全了。
所以我就安心地做我的粗使丫鬟,有口吃的能果腹,有张席子能睡觉即可。
反正我生是霍府的人,死也要当霍府的鬼,你不必再白费心思了,只要他在一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霍府的。”
莲鱼说完,再不理会符聆,转身便走。
就在她讲话的时候,符聆才注意到她偶然露出袖外的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如玉般纤细白嫩的模样,粗黑的皮肤上渗着血的裂口纵横交错,就连河边浣衣的老妪也不如。
他
他是谁
难道是霍枭
符聆看着莲鱼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曾经花容月貌,风光无限的四个大丫鬟,一个失踪,一个身死,一个毁容,只有玦儿出了霍府与自己一处过得还算自在,却也经历了屈辱,就算有薛澄那般痴情的男子追求也不敢答应。
老天爷给了她们寻常人没有的殊荣,同时也取走她们了做为寻常人可以拥有的幸福。
如果可以自己选择,不知她们来生想过怎样的日子
仙乐的死及自己被强加的凶手嫌疑符聆都不在乎,唯独莲鱼的事让她耿耿於怀,连着好几日都睡不着觉。
当初四个人都看似爱霍枭爱得无法自拔,到头来却只有看似风流轻佻的莲鱼一个是真心。
真是荒唐啊
夜已经深了,符聆突然觉得屋中气闷得很,便披了外衣去院子里。
夜里寒气颇重,蔷薇叶子上着了一层白霜似的露水。本来符聆脚步就轻,怕吵醒浅眠的玦儿更是小心翼翼。
她靠在墙上看天上的星子和月亮,突然听见墙的那边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
“殿下,您猜的不错,如今三国军队的统帅非是旁人,正是霍枭。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霍大公子竟是个反贼!”
“他如今身在何处”
“那反贼的大营在大荣境内……殿下为何如此问殿下万万不要动归劝他的心思啊,他早已不是殿下的知己兄弟了……”
“我又没说现在就去,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小点声!”
……
其中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符聆很熟,就是欧潜,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应该是他手下的探子。
听到霍枭,反贼这四个字,符聆如遭雷击!
若不是亲耳听见,就是换任何一个人对她如此说,她也不会相信!
怪不得去年腊月他会满身是伤地出现在自己屋顶,原来是去了战场。
可是他为什么要谋反他不是不喜欢权势的么霍家已经富可敌国,他到底图是的什么
符聆实在是想不通,勉强支撑着身子待墙那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后,又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回了屋子。
翌日,鹂草集照常开张做生意,因着有面具在,没人发现符聆眼下浓重的乌青和苍白的脸色。
符聆趁玦儿她们忙碌时出了趟铺子,又很快回来。
晚间,后院的门被轻轻打开,一个人进来的同时,另一个人走了出去。
二人身形交错,谁也没有讲话,只是轻轻拉了下对方的手,便匆匆离开了。
符聆夜里着了风寒,不但头晕脑胀,四肢无力还哑了嗓子。
玦儿等人心疼她,叫她躺着休息不要再四处走动。
连着休息了半个月,她的病算是好了,但人总是懒懒的,连话也很少说,更多的时候只是独自坐在屋里发呆。
玦儿明白她定是心里过不去莲鱼那道坎儿,便也不去打扰,等她自己慢慢解开心结。
如今旸州城中都在疯传各种关於霍家的消息。
那日退堂之后,霍家二房终於收到了消息。焦头烂额的秦氏召集了所有信得过的人,连夜苦想应对的法子,终於在第二日放出风来。
说霍琛早在新婚当日便发现了杨氏是个冒名顶替的,却出於君子风度照顾她身为女子的名节而未言明,只是连洞房都没入一直与她分房而居。
而那杨氏非但不感激霍琛,还破罐子破摔跑出去与人人偷-情,染上了不干净的病不说还丢了性命。
正好利用了当初办好的假身份,秦氏满脸委屈地将证据递到了县衙,求县令为霍家作主。
这些消息本就有真有假,再经百姓们口口相传时添油加醋,很快就越传越难听,越传越离谱。
紧接着霍府中又爆出大消息——霍老太爷病故了
至於老人家好好的为何突然去世,霍家人给出的消息是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不好,可外人哪能看不出来,分明是被二房这些腌臜事儿气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霍枭是在老太爷过世后的第五天才得到的消息。
想起幼时祖父对自己的教导和疼爱,霍枭心如刀绞。虽然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祖父出殡前赶回去,却还是立刻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飞身上了马。
碍於如今叛军首领的身份,一路上他快马加鞭,戴着帷帽遮了脸,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去。
偏偏路上有夥数十人的山贼欲抢劫去往大荣的商队,正有火无处撒的霍枭单人独骑将山贼杀了个干净,而后不待已经吓傻了的商队众人反应过来,便扬长而去了。
商队中的一辆马车上,苫布被风刮起一角,露出里面满满的蔷薇苗。那翠绿油亮的叶片,与四周漫天的黄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霍枭飞驰而过时,被那抹碧色晃了下眼,险些掉下泪来却不知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