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因为她
秋日里周围的野草逐渐褪了青,微微有些泛黄。风一起,便朝着同样的方向肆意摇摆,就如同这些时日的时局飘摇。
阿黄乖乖地坐在桌脚旁,擡着头认认真真听他们讲述着人的故事,眼里好奇的光闪烁着,仿佛是听懂了些。同样作为劫后馀生的一员,或许此时的它亦能感同身受。
阿鸢听完了来龙去脉,这才理清事情的真相。
原来,那日她被祁漠炎带走后,桑榆镇竟然遭遇了这么多。而她自己却独善其身,被祁漠炎带着回到皇城,继承那万里江山之重。
她觉得很讽刺!
当然,更多的是质疑:真的都是巧合吗?
从眼下的种种迹象,她都能很轻易地得出结论,这根本就是蓄意为之。
她想起那日重回桑榆镇时,那名衙役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屠杀桑榆镇的就是南齐人,陈元也将刻有傅家军标识的箭羽递到了她的面前。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傅珹歌,指向南齐和傅家军。如今听桑子渊说起,他当日竟然真的不与他在一起。
可是,她是怎么都不肯相信,这一切与傅珹歌有一丁点的关系。
“子渊,阿珹离开时,有跟你说过什么吗?他突然消失,桑榆镇正好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之后他竟然没有回来过一次,也没有书信给你或者传递过什么信息?”
桑子渊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陆十松便抢着回答她这个问题:“阿鸢公主,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家公子对你至死不渝!他在桑榆镇所做的一切全是发自肺腑,发自对你的爱意。这些你们不知,但我绝对知道,且百分之百信任他。”
阿鸢认真听着,未置一言。阿珹对她的心意,她自然是知道的,而她心底,也是一样对他抱有十足的信任。
陆十松继续说道:“反倒是你身边的祁丞相,公主你真的了解他吗?若是……若是我说出他的为人,你可会相信?还是你觉得我会为了偏袒我家公子,刻意编造些谎言中伤他?”
阿鸢当即摇了摇头:“十松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自然不会,我也会如之前一样信任你,还有……信任你家公子。”
言及此,陆十松这才终於舒展眉头,愿意接着往下说。“我被打下悬崖那日,我看到了萧凛,他背叛了公子,将公子和韩丞相见面的事告诉了胡络布的人。而后,我又看到了祁丞相,他竟然早就和胡络布勾结在一起。他们发现我躲在一旁,直到自己的阴谋暴露,於是想对我赶尽杀绝。我打死都没想到,当年跟我们出生入死的大哥,竟然是背后捅我们刀子最深之人。我真替公子感到不值!”
听完这一切,阿鸢已经目瞪口呆。
她缓缓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背对着大家看着屋外的风吹草低,看着远处山川高耸入云,看着这河山如此之阔,感慨着人心狭小叵测。
黄嬷嬷也听了半天,一直沈默着的她原本对她们的经历插不上话,听到祁漠炎,心中积蓄已久的愤恨一拥而上,在她喉部聚集。
她激动起身走到阿鸢身前,噗通跪在地上,“请公主赐老奴死罪!”
阿鸢赶忙将她扶起:“嬷嬷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乳娘,也是我的老师。从小到大,我将你视同亲娘一般,如今怎会与我如此生分了?”
嬷嬷擡起头坚定地看着她,心中的一股力量让她说话更加铿锵有力:“因为,老奴要冒死揭露祁漠炎这个狼心狗肺的狗贼,他……他所做的一切天理不容的罪孽!”
这话说的很重,可凭嬷嬷的语气和神情,若非真有隐情,她断不会如此。
阿鸢将她扶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不急,嬷嬷你慢慢说。”
嬷嬷望了眼杯中水,透明如镜,就好像倒映着过往的种种。
春寒料峭时,西蜀王宫一片诡波谲云诡。南齐举兵伐蜀还欲合纵,早就让西蜀官员们人心惶惶。因而,在萧北南提出和亲之时,附和者不在少数。
千凌鸢毕竟是西蜀王唯一的女儿,先不说皇位是否继承,凭借着厚重的父女情谊,他都尤为不舍,在朝堂上数度缄默,心中犹豫不决。
而他并非一个人不舍不愿,在大殿之下,祁漠炎一直努力地尝试着替他与群臣转圜。私下也曾劝他,那些嚷着答应和亲的大臣,一个都留不得。
可是,眼下西蜀本就国力衰微,支持和亲的人一天多过一天,即便是千墨痕再无奈,也没办法堵住朝堂的众口铄金。最后,连一向徘徊的他,都选择了妥协。
原本只要他坚持,只要他不肯点头,哪怕是整个西蜀都喊着要千凌鸢答应和亲,祁漠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摆平。
可是,最后竟然连千墨痕这最后的一道防线都没能守住。
祁漠炎有一度陷入了悲痛和绝望。
他来到紫菱宫,看着阿鸢为和亲之事神伤悲痛却又无可奈何,他心间的心疼和愤怒再也难以抑制。
那一晚,他让江盈梳洗一番将她送入千墨痕寝宫把他灌醉,想办法偷到了他的虎符。他连夜调兵包围皇宫,第二日早朝便直接杀到勤政殿。
千墨痕死都没想到,最后逼宫谋反的那个人,竟然是整个朝野里唯一对他绝对忠心的祁漠炎。
他命尚易将千凌鸢送出皇宫,却让她被逼着跳下了悬崖。等到祁漠炎赶到悬崖边上时,他亲眼看着她一袭白衣跳了下去。
那日之后,祁漠炎一日没找到千凌鸢就杀人泄愤,直到将那群逼她跳崖的叛军将士都杀了个精光。朝中大臣若有劝谏,后果雷同。
阿鸢听到这里,心里的感觉无法言说。这种种的种种,一切的一切,最终的罪魁祸首竟然会是他!而他做这些的动机,让他反叛逼宫,让他不惜屠村杀人,让他一步步从那个她所信任仰仗,甚至爱慕的儿时夥伴,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嗜血狂魔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萧北南才会心心念念攻打西蜀;因为她,父皇才会被逼宫而死;因为她,傅珹歌也差点被祁漠炎暗中所害;因为她,这个江山以及江山里的百姓,才会承受了不该承受之痛……
她红着眼,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她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事已至此,伤心难过又有何用?
阿鸢看向桑子渊:“人证如今都在,我需要物证。”
桑子渊楞楞地看着她,她真的能做到吗?如今西蜀朝堂全在祁漠炎掌握之中,而他毕竟也是她藏在心间多年的那个人。即便是现在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真能狠得下心将他绳之以法?
见他没有说话,阿鸢再次笃定地望着他:“桑子渊,我命令你替我收集他做这些事所有的证据……”她说的有些哽咽:“我命令你……帮我,帮整个西蜀,除掉这个祸害!”
那一刻,桑子渊彻底呆住了。他没想到,在真相面前,他所认识的那个温婉柔弱的阿鸢,却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脆弱不堪。她没有哭没有闹,她的坚强和坚定,超越了桑子渊所有的想象。
桑子渊单膝跪地,向千凌鸢行了臣礼,恭敬地回应她:“遵命!”
桑槿她们被桑子渊安排着继续住在这个小屋当中,毕竟这个地方人迹罕至,离京城又近。既方便隐藏,又方便随时听候阿鸢的召唤。
因为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已经临近午时,桑子渊便将她送至城门外。一路上,她们商议了很多细节。
想到阿鸢对祁漠炎的态度,桑子渊有些不解地问她:“阿鸢,你可曾有过一瞬间怀疑过阿珹?”
阿鸢垂眸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说过,他永远不会背离我!所以,我愿意相信他!”
“如此信任?”桑子渊眼神闪烁,磕磕巴巴又问:“你心里……可……可有他?”
这一问,让阿鸢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答。
她曾经极度想要否认,否认她在一日日与他的朝夕相处中,其实早就芳心暗许,否认她即便是心里藏着祁漠炎,却还是忍不住一点点对他产生强烈的依赖,甚至是爱;否认当她见到傅珹歌受伤之时,她心痛地差点要无法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喂给他,只要他能快些好起来。
这些日子,民间对他的传言不少,桩桩件件有理有据。可她就是不信!即便是祁漠炎将那根刻了“傅”字的长羽箭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曾有过一丝对他的怀疑。
“有!”阿鸢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也不再回避自己的内心。她扭头认真凝睇着桑子渊,再次肯定的告诉他:“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桑子渊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心中却好像有把刀在狠命割着他的血肉。她的脸如此白皙娴静,此刻就这么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可她的眼神却一眼万里,仿佛穿过层峦叠嶂,穿过万里河山,和傅珹歌隔着山河对望,她的心,也早就不在他的跟前。
他露出苦笑,仿佛若无其事:“呵呵,其实我早就知道的。你们俩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却仍旧天各一方。阿鸢,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帮阿珹。我会让你们突破这万千阻碍,毫无阻隔地在一起。”
“子渊……”此刻阿鸢的眼中尽是感动,可她并没有更多的奢求,“我只希望他平安,我也希望西蜀也好,南齐也罢,都不要再有战乱。如果真的要靠和亲才能平息这场战火,我在所不惜!”
话音落下,桑子渊无言以对。她甘愿为一国牺牲自己的所有,可即便是她真的牺牲了,战乱就会平息吗?百姓就会更加幸福吗?
他不敢苟同!
桑子渊认为,如今天下之势变化多端,今日你称王,明日我为霸。王权被残暴者把持,天下又怎会真正的太平?
他倒是觉得,战便战罢,只是如此长的战线,倒不如一鼓作气速战速决。既然要乱,那就不如让他更乱一些。
“阿鸢你先回去,今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若是祁漠炎问起,你就说自己出来闲逛迷路便好。至於以后,咱们俩心照不宣,便宜行事,就像这两次我们偷偷相见那样,暗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