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竟躺着一个奶团子,大约一岁的模样。
她穿着可爱的奶黄色婴孩装,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嘴里咿咿呜呜地喊着「妈妈」,大眼睛可怜地晃荡着湿漉漉的水光。
那小五官虽还没完全长开,却依稀能看到郁落和祁颂的影子。
分明对这个婴孩陌生,可是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感里,郁落先于所有思绪,感到一种深重的心疼。
——心疼这个小孩儿在哭。
她不自觉地迈步,缓缓往床边走去。
奶团子本还在边喊「妈妈」边掉泪珠,在望见郁落时却蓦地止住声音,忘记了哭。
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被泪水洗涤过,格外晶莹透亮,紧紧盯着郁落。
细细软软的声音含糊地喊道:“妈咪......”
那声音轻巧落在郁落的心头,浓烈的宿命感让她瞬间浑身发软,四肢百骸里都游走着剧烈的麻意。
“她的名字叫郁风,小名是桃桃。”
身后阿冉补充时,声音竟含了一种微妙的酸意,小声嘀咕:“哼,你都没给我取大名。”
在桃桃睁着溜圆的大眼睛,期待地朝自己伸出双手像是要抱抱时,郁落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指尖蜷缩,魂不守舍地说:“我......我并没有生过孩子。”
“你后来生了女儿。”阿冉说。
郁落面色苍白,霎时失语。
如果说其他都可以强行解释得科学——譬如身后的祁颂还是祁颂,只不过是另一个人格在做恶作剧。
可眼前这个小女孩儿的存在将一切猜测都作废,彻底印证了阿冉方才的话。
「我们几年后才相遇」,「我来自未来」,「你后来生了女儿」。
客房陷入长久的寂静,仿佛灰尘落地的一瞬都能产生巨大的坠响。
郁落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盯着床上的奶团子。
那奶团子边喊着「妈咪」,边努力伸出手,想够到她。
郁落浑浑噩噩地将手递过去,被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食指。
温热的。
这份温热带来了一种无法反驳、无法推翻、无法抗拒的真实。
她猝不及防地被那份真实绊倒,晕眩和疼痛得半晌都没能爬起。
很久很久后,郁落的眸光里才终于有一丝理智将那混沌破开,怅惘地问:
“如果这是真的,那未来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祁颂忽然「有必须做的事」,才会让她们未来的孩子流落到现在的时间点。
阿冉凝视着女人的背影,眼里有深重的叹息。
她的眼眶红了些,唇瓣紧抿。
努力平复片刻,她开口故作轻松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未来的祁颂和你想抛下孩子过二人世界,于是将桃桃送到现在来让你养了。”
阿冉说的话漏洞百出,半点解释不通。
郁落垂眸,指腹轻轻摩挲桃桃细嫩的手指。
这种感觉陌生而难以言喻。就像与这个小孩儿的接触,能从她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震惊困惑里捂出一点毫无理由的暖热来。
她低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很快,你耐心等等就好了。”阿冉说。
郁落一言不发地回头看她,那双清泠漂亮的眸子此刻不含任何情绪,因此天然有了种压迫感。
阿冉嗫喏了下,不自觉地心虚起来:“咳,也可能稍微久一点,总之,迟早会回来的嘛。”
郁落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阿冉的目光开始胡乱飘。
“她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郁落的眼眶渐渐泛起红来,水光漫涌。
阿冉有些见不得她哭,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别这么悲观。至少,她临行前和我说,她肯定会回来的。”
“她要你好好吃饭睡觉,多抱抱女儿。”
“她还说,她和女儿永远爱你。”
-
相识十一年,同居七年,恋爱三年。
郁落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近乎一半的时间被祁颂占据。
那太漫长,太恒稳,给她一种难生变故的笃定。于是直到昨晚睡前,她都坚定认为自己会和祁颂永远这样彼此陪伴下去。
但那些都已经化作泡影,如今只余下房间里幽暗的夜灯,和婴孩娇弱的呜咽。
郁落边看着屏幕里的教程,边独自笨拙地给崽换尿布。
许是哪里没穿好,桃桃的小眉毛微蹙了下,可可怜怜地喊:“妈咪。”
每听到那两个字,郁落的心头都忍不住发颤。
她从未设想自己会有个女儿,更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的手抖了下,慌乱地说:“等......等下,对不起,我,妈咪重新给你穿。”
床上的婴孩眼眸湿润,小嘴翕合,欲哭不哭;手忙脚乱穿尿布的大人紧抿着唇,泛红的眼圈里也坠着欲落不落的清泪。
等尿布终于穿好,桃桃舒服地「唔」了一声,小手握住她的手腕,软乎乎的热度,本该是一种熨帖的安抚。
可郁落无法因此放松下来。
等孩子重新睡去,郁落动作僵硬地擦掉自己眼角的湿润,呆愣盯着那张小脸。
她曾幻想这只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这个孩子不是她的,眼前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只是不慎落入了某种陷阱。
于是在一种不死心的希冀里,她下午预约了亲子鉴定服务。
可是......前来收取材料的人刚走,她抱着桃桃回卧室时,桃桃的手背不慎轻撞到房门,痛得埋在她怀里流泪呜咽起来。
那一瞬间,她感觉胸口也一片揪痛,心疼又自责,恨不能自己代替桃桃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