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做火腿
瘦弱小厮被人指着鼻子骂, 也不恼:“我可没有诓你,那日我确实身子不爽,只口述给你, 那假菜单却是你自己弄的。”
说完, 瘦弱小厮便将昨日的菜单连同以往的一起,都送了上去。
每一张菜单,都是同一份字迹, 皆采用的黄纸书写。
罗老爷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菜单, 久久地看着上面的字迹,不发一言。
罗云祁狠狠地盯着那几张菜单,攥紧了拳头。
人证物证俱在, 他一开始轻松置身事外, 现在却被卷进了漩涡的中心。
趁着罗老爷还没有说话, 罗云祁率先在堂上跪了下来,低头认错道:“外公,我手下人办事马虎, 我一定狠狠教训他!”
刀疤脸紧接着便出声附和道:“老爷饶命!小的记性不好,不小心记错了菜单,传错了意思!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罗云祁主仆俩一唱一和,一个说自己手下办事不力, 一个一口一个“不小心”, 一下子就把谋害长辈,偷换概念成了一次小小的失误。
罗轻鸿冷笑一声, 凉声道:“大哥, 你先前还一口咬定是我要害外公, 现在却说是你下人不小心,你翻脸怎的比翻书还快?”
李幺儿也指着那刀疤脸小厮道:“你说你传的菜单记了好多遍, 绝不会出错,你记性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凭空多加一个蒜水吧?”
刀疤脸小厮答得结结巴巴:“我,我忘记说那蒜要弄熟了!”
罗老爷放下了菜单,目光缓缓移到了自己的两位外孙身上。
堂上方才还在争辩的众人顿时都纷纷噤了声。
罗老师的目光在罗轻鸿和罗云祁之间打着转,半晌,只发出一声沈沈的叹息。
“没想到,我平生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罗云祁连连朝着罗老爷的方向连连磕了几个头,声音都在打着颤:“外公,祁儿真的没有那心思啊,我,我只是想害老二!”
说完,罗云祁擡起手,指着罗轻鸿:“我打小就看不惯他!祁儿小时候顽皮,现在长大了还喜欢捉弄人,这次的菜单,只是祁儿想给老二开个小小的玩笑!”
罗老爷缓缓地摩挲着椅子扶手,声音出奇地干哑:“玩笑?”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嘴角甚至有一些上扬,可熟悉罗老爷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样子,才是真的生气了。
而且比之前的还要更加严重。
一位衣着华美的中年美妇人跪到了堂屋中央,拿出帕子揩着眼泪道:“老爷,祁儿早早地便没了爹,又是您抱上的第一个孙子,您怎么忍心用家法处置呢?”
罗云祁也红了眼眶,爬到那美妇人身边,喊了声:“娘。”
美妇人将手轻轻搭在罗云祁背上,朝着罗老爷打起感情牌:“祁儿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早些年他爹去了的时候,也是这副委屈样子。”
“别说了。”罗老爷只觉得头昏脑胀,用手撑起脑袋,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堂上的人都观察着他的神色,等待他做定夺。
李幺儿性子耿直,直言道:“老爷,之前您认定这事是二公子做的时候,二话不说叫人上家法,怎么现在发现是大公子,就迟迟不肯处罚了?”
“你这小丫头,”罗老爷睁开眼,哼了一声,“倒是有些气性。”
“有没有气性我不知道,”李幺儿道,“我只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爷是君子,就要说到做到。”
“你这死丫头,瞎说些什么!”美妇人攥着手帕,厉声道,“祁儿怎能跟他一样!”
罗老爷擡起手,重重地在椅子上拍了一下:“我看他就是被你给惯坏的!”
美妇人闻声立马打了一个激灵,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罗老爷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罗云祁身上,语重心长道:“祁儿,一开始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你。”
“可我心底更相信你一些,现在想来,是我把你惯得过於骄纵了,以至於让你把算盘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罗云祁眼泪当即便如断了线的柱子一般滚了下来:“外公,我真的没存那样的心思呀!”
罗老爷的神情从一开始的盛怒转为了疲惫,可正是这样的疲惫,才让罗云祁胆战心惊。
外公这副样子,是对他彻底心凉了。
“祁儿,亏我一开始还想把这事交给你来办,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罗老爷拖着声调说完这句,对着身旁下人勾了勾手,下人立马拿了拐杖递了过去。
罗老爷杵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到跪了大半天的罗轻鸿面前,亲手将人扶了起来:“外公错怪你了。”
罗轻鸿双腿已跪得发麻,强撑着站起身,只摇了摇头。
罗老爷擡手轻轻搭上了罗轻鸿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太实诚了,也不懂得给自己争辩几句。”
罗轻鸿道:“我知外公向来不会冤枉人。”
罗老爷听到这话,却是苦笑一声:“外公老了,有的时候容易糊涂。以后府上的大小事务,就交给轻鸿来处理吧。”
说完,罗老爷又看向沈南辙:“你引荐的这厨子,不仅厨艺好,品性也端正,以后照常给他送菜单,报酬再往上升一成。”
沈南辙拱手道谢道:“多谢老爷。”
罗老爷摆摆手:“沈老板,你能以花入菜,实在罕见,这等厨艺,恐怕在这县城里,也没几个厨子及得上你,不考虑把铺子开到县城里来?”
沈南辙摇头道:“罗老爷过誉了,沈某暂时没有那个打算。”
“好吧。”
处理完这些事宜,就剩下那几名拿着棍子的高挑汉子在堂上面面相觑。
罗老爷自然也没忘这事,他闭了闭眼,走出了堂屋:“至於罗云祁,就按照家法处置吧。处置完了之后,让他到祠堂里对着罗家先祖的牌位,跪上一晚上。”
“我罗家出了这等不孝子孙,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罗老爷说得很轻很轻,却也把意思说得很清楚。
罗云祁的心直接凉到了底,尖声叫道:“外公——”
罗老爷却是不想再看见他,一次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罗轻鸿对着沈南辙深深作了一揖:“今天的事,有劳沈老板。”
沈南辙连忙摆摆手:“没有的事。”
这事说到底,还是罗云祁自己先起了害人的歹毒心思,他和罗轻鸿,不过将计就计。
俗话说的好,自作孽,不可活。
罗轻鸿笑道:“沈老板的报酬如今提了一成,还请跟我去重新拟一份协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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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罗府重新签署了一份长期的合作协议之后,沈南辙一行三人,都带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罗轻鸿为表达感谢,又是送调料又是送各种食材的,直到他们手上都塞不下了,才停了手,却又叫人扛了几袋上好的精米放到马车上去。
不仅如此,罗轻鸿还直接与沈南辙以友相称。
“从今以后,罗某便是沈老板的朋友了,以后沈老板若是遇上什么难事,罗某定会鼎力相助。”
如此寒暄一番,沈南辙一行人才离开了罗府。
马车颠簸一路,他们先是拿了一袋米和一些食材给李幺儿,又送了她回家。
等沈南辙和周砚纾回到铺子里,已到了亥时。
沈南辙取出之前买好的猪腿肉,放到水槽里洗净血水,之后拿起刀,刮掉了两边的肥膘肉,把整块肉修出漂亮的型。
这块肉肥瘦相间,正是制作火腿的好材料。
沈南辙修完了型,又抓了盐,均匀地搓在猪腿肉上,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周砚纾在一旁看着他动作,问道:“你这是要腌制腊肉吗?”
“不,”沈南辙摇摇头道,“这是火腿,与腊肉不同,是我家乡那边的一种特色美食。”
“你家乡?你是说,另一个世界?”周砚纾道。
“嗯。”沈南辙点头道,“包括之前的野生菌的做法,还有各式用花做的菜,都是来自於我那个世界的家乡。”
“那你们那个世界可真神奇。”周砚纾叹道,“竟有那么多美食。”
沈南辙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猪腿肉每个地方都撒上盐之后,取了一个大盆,一块一块地把肉码放在盆里。
“后面就只需隔几天再抹一次盐,如此反覆几次,腌制小半个月,再晾晒几天便成了。”沈南辙算了算时间,“那段时间正好是中秋,还可用它来做月饼。”
周砚纾笑了一声,道:“火腿月饼?”
“不,”沈南辙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纠正道,“是云腿月饼。”
周砚纾有些好奇:“为什么叫云腿?”
“我家乡就是那样叫的。”沈南辙答道。
周砚纾撇撇嘴,又追问道:“月饼我也吃过几次,你倒说说,这云腿有何特别的?”
沈南辙微微一笑,神秘道:“等中秋你就知道了。”
“嘁,故弄玄虚。”周砚纾啧了一声。
沈南辙准备完了食材,净手出了厨房,打了个哈切,正准备睡了,却偶然撞见自己前几日一直在琢磨要修改的米线机图纸。
顿时又是一阵头痛,睡意一下子消去一大半。
周砚纾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都这么晚了,就先睡吧,你明日再琢磨拿图纸也行。”
沈南辙盯着那图纸看了半晌,只觉得有些修改的思路,却总是卡在某个瓶颈处,摸不清门道。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那我明日再好好琢磨琢磨。”
话音刚落,屋外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敲门声。
“二叔,我回去琢磨了一番,按自己的想法改了一改你那图纸,你看看可行吗?”
沈南辙一听那声音,当即一惊。
沈择之?
沈南辙只把他醉酒后说的话当玩笑,没想到,他竟真的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