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颇绿叶宴·上
关於今年的中秋节该怎么过, 沈南辙想了很久。
他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丶柴米油盐打了一辈子交道，思来想去，也还是绕不开饭桌上的一餐一食。
在沈南辙以往的时间观念里, 是完全没有节日这个概念的, 走亲访友丶朋友聚餐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都很陌生，虽然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可当他意识到这回过节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 沈南辙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像有人捧了一只小暖炉装到他心里, 烘得暖洋洋的；又像汪了一潭粘腻的果酒，有些醉人。
所以沈南辙将自己藏了许久的想法告诉周砚纾后，他的心便揪了起来。
不知道周砚纾以前是怎么过节的,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自己拿的这个主意。
狗狗趴在院子里打着盹, 时不时打几声鼾, 再翻个身；窗外凉风轻轻吹过，打落了几片黄叶，似乎又有人经过, 踩得叶子吱呀作响。
沈南辙等了一会儿，周砚纾的声音才穿过那些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啊。”
末了，周砚纾又补充道：“其实, 这还是我第一次过节。”
“啊？”
沈南辙这才擡头一瞧, 就见周砚纾好看的唇角往上勾了勾，笑意如金秋颜色最旺的枫叶一般灿烂。
“之前我在别人府上当杂役, 连上桌吃饭都是不允许的, 更别提过节了…”
“你说什么？”周砚纾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沈南辙方才看得楞了神，没听清。
“我说——”周砚纾声音大了些, 笑意也愈发深了，“做绿叶宴需要些什么？我来和你一起准备吧。”
“好。”自己的主意得到了认可，沈南辙也笑了起来，将心里的打算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景颇绿叶宴是我偶然间尝到的一种特色宴席——里头最出名一道菜便是鬼鸡，其次还有各种舂菜丶凉拌菜……”
“好好好，先打住。”一连串的菜式绕得周砚纾有些头晕，“让我捋一捋，这绿叶宴，是不是都是用叶子来做菜？”
“不是，我说得有些急了，忘了你还没吃过。”沈南辙放慢了语速，徐徐解释道，“不是用叶子来做菜，是用叶子来当碗和盘子，铺在桌子上，一整桌的碧色，因此得名绿叶宴。”
“原来如此。”周砚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是准备用后院里的芭蕉叶吗？”
“对。”
说着，两人就一同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在周砚纾悉心的打理下，这儿俨然已经成了一片小小的菜园——石头铺成的小路两旁栽种着玫瑰丶矮雏菊丶南瓜丶薄荷丶荆芥……
往前再走走，紧挨着墙根的地方，不仅有一小排长势极好的竹子，还有雄鹰翅膀一般的芭蕉叶，用它一扇，仿佛连人都能被扇走。
沈南辙快步走了过去，摘了几片最大的叶子下来，然后又选了几片小的摘，边摘还边道：“这几片大的，就平平整整地铺到桌上，小的叶子，就用来当碗，剩下的几片不大不小，正好可以用来装菜。”
周砚纾仔细听着，目光一扫脚边的各种低矮的植物，问道：“除了芭蕉叶，这院子里的，还有你需要的吗？”
沈南辙想了想，道：“还要薄荷，荆芥。”
“好。”
采摘完了，两人又一起进了厨房。
周砚纾把摘好的薄荷和荆芥放到水槽里准备清洗，就见沈南辙放下芭蕉叶，走到了柜子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去那儿干嘛？”周砚纾疑惑，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跟了过去。
柜子旁那块地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盖了块白布，沈南辙将白布一掀开，就露出了下面的几只碗。
每只碗里无一例外都装着一种深色的液体——深蓝丶绛紫丶朱红丶橙黄，墨绿，还有墨汁一般浓郁的黑色，统共有六种颜色，再往里瞧，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圆滚滚的小颗粒，似乎是糯米。
周砚纾见状眉头一挑：“你是什么准备的？我竟都不知道。”
“这个呀，是我提前泡好，打算做七彩糯米饭的。”沈南辙莞尔。
周砚纾“啧”了一声，撇撇嘴道：“神神秘秘的，都不告诉我。”
他似乎有些怪沈南辙没有告诉自己这事儿，又像是故意找茬似的补充道：“颜色那么深，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啊。”沈南辙有些忍俊不禁，“你别怪我不提前告诉你，我留到现在才说，是打算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的……”
说着，沈南辙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之前过节都没人陪我，这次不一样了，所以我想了好久。”
“我是个厨子，每天就围着厨房转，除了一身厨艺，也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所以我就想，我可以换着花样地做给你吃。”
周砚纾默默地听着，突然道：“你也不是除了厨艺就一无是处。”
“啊σw.zλ.？”沈南辙倏地被打断，不由得楞了楞。
见沈南辙一直盯着自己看，周砚纾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轻声道：“你还是一个很好，很特别的人。”
——和其他我接触到的人都不太一样。
剩下这一句话周砚纾没有说出口，默默地憋在了心里。
沈南辙意识到自己被夸了，心里立马就明亮起来，蹬鼻子上脸道：“那你能不能说说，我好在哪里？特别在哪里？”
周砚纾顿了顿，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两个问题。
沈南辙也耐心地等着，没有等到答覆的这小段时间里，沈南辙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震耳欲聋。
结果，周砚纾却说：“时候不早了，糯米饭还没蒸呢。”
“可是，”沈南辙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还没说呢，我到底好在哪里啊？”
周砚纾动作熟练地拿了那几只小碗，将它们一次倒进簸箩里沥干水分，答非所问道：“我饿了，你还打算做些什么菜？”
“好吧。”沈南辙见他不肯回答，也抓了一把雪白的糯米，放到盆里淘洗，“可多了，我今天打算做鬼鸡丶柠檬舂鸡脚丶舂鱼腥草丶老奶洋芋……”
“还有这么多菜，可不得快些准备着。”周砚纾欲盖弥彰道，“我现在就已经饿了，你还一直对我问这问那的，我才不想回答你。”
“好好好，那我就动作快些。”沈南辙知道周砚纾嘴可严实了，一向矜持得很，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沈南辙淘洗好了白色糯米，周砚纾也将一碗碗被染成五颜六色的糯米沥干了水分——纯白丶赤红丶靛蓝丶青绿丶金黄丶绛紫丶纯黑，刚好是七种颜色。
只需将它们一并倒入蒸屉里蒸，七彩糯米饭就大功告成了。
做完了这个，周砚纾拿了柴火起竈，沈南辙拿来了一整只宰好的鸡，洗去血水后，切去脖子和头部，剩下的部分水沸之后下锅，又迅速切了几片姜片放进锅里，盖上盖子煮着。
周砚纾听沈南辙说要做柠檬舂鸡脚，就拿了柠檬和几只鸡爪来，拿了小刀切去爪子上尖尖的指甲。
沈南辙看到周砚纾在修理鸡爪，立马看出了他打算做什么：“鸡爪先放到清水里泡一会儿，然后和花椒丶八角丶姜和香叶一起放到锅里焯水。”
“好。”周砚纾应了一声，将这些步骤都记在心里。
沈南辙则开始准备起了各种调料。
绿叶宴中的菜式所需的调料都大同小异——小米辣丶生姜丶蒜丶葱丶香菜。
取来这些佐料，沈南辙依次放到砧板上切，或直接切成段，或先拍扁再切成沫，沈南辙刀工极好，切菜於他来说就是探囊取物，咔擦咔擦一阵响过后，这些基础的调味料便都被切成了应有的样子。
两人有条不紊地在厨房里忙活着，蒸屉里的糯米，煮锅里的鸡肉，都按耐不住地散发出各自的香味。
糯米的甜香，鸡肉勾人的肉香手牵着手，调皮地从厨房跑到了小院里。
狗狗趴在檐下，鼾声正响。
偷跑出来的那两股香味恶作剧似的，直往狗狗的鼻子里钻。
狗狗梦里隐隐约约闻到了两种不同的香味，鼻头动了动，最终是被它们给闹醒了，睁开眼睛，又重重地吸了几口气，结果发现了另外一股不同的味道。
是一股陌生人的气息。
狗狗立马睁大了眼，警觉起来，果不其然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走进了小院，顿时汪汪地叫了起来。
沈南辙听到了狗狗的叫声，往外走来：“小馋，怎么了？”
就见一位穿着一身十分素净粗麻布衣的男子悠然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条鱼，像是刚从河边钓上来，右手就拿着鱼竿，无名指还勾着一小壶酒，见院子里的狗狂吠不止，还后退两步，仰起头看了看招牌：“沈家铺子——是这儿啊，我没走错吧？”
说完，又扭头看了看沈南辙，自然地笑道：“是那日在集市里遇到的沈老板吧？孔某今日休沐，来到这的河边钓鱼，索性不请自来，不知沈老板可否欢迎？”
若不是先前才见过一面，沈南辙几乎都要认不出这位打扮和寻常百姓一模一样的布衣男子：“知县大人？”
意识到这位陌生男子似乎与沈南辙认识，狗狗便不再发出叫声，沈默着缩到沈南辙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来打量着他。
“孔某今日来，只想论美食，甭管我什么身份，叫我孔辛就好。”孔辛一点架子也不摆，爽快道。
沈南辙怎么好意思直呼其名，饶是孔辛直接说了，也只叫道：“孔先生。”
周砚纾这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南辙，谁来了？”
孔辛眨了眨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又看了看升着袅袅炊烟的烟囱，眨巴着眼道：“我是不是来的不凑巧？”
话音刚落，孔辛就被察觉到身后似乎又来了一个人，连忙往一旁让了一下。
结果那人走得急，似乎是要撞上的，孔辛往旁边一闪，他一下就踩到了孔辛的脚上。
孔辛：“……”
那人沈南辙也认识，正是自己莽撞的侄子沈择之。
沈择之慌乱间踩到了人，立马解释道：“对不起！我是来找二叔道歉的。”
孔辛：“你应该先找我道歉，不是找你二叔。”
这下子，本该只属於沈南辙和周砚纾两个人的绿叶宴，变成了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