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过桥
“此过桥非彼过桥。”沈南辙道, “个中奥妙,不如你自己试试。”
苦瓜脸青年的目光停留在新推出的菜单上,仍是有些犹豫:“可是, 放榜之前…我心没办法放下来。”
说着, 苦瓜脸青年垂着头挪开了视线,转过身就想走:“算了,我还是早点回家, 帮家里做点事吧。我一定考不上的。”
“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中年男子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离放榜少说也有小半个月,难不成这么多天你都不吃东西吗?”
“爹……”
“行了,别说了。”中年男子不由分说地拉着苦瓜脸青年在桌子旁坐下, “沈老板, 要一碗过桥米线!”
“爹, 你不吃吗?”苦瓜脸青年有些动容。
“我看着你吃就……”中年男子对上自家儿子的眼神,话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罢了, 来都来了,就要一碗清汤米线吧。”
中年男子松开了拽着青年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多想。”
过桥米线的料沈南辙是一大早就准备好的, 一有人点单, 李幺儿便端着盛有浓浓的高汤的海碗走了过来。
海碗里的浓汤冒着腾腾的热气,众人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扑鼻而来的香气就勾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好大一个碗!这里面得有多少料啊?”有人惊呼。
李幺儿平平稳稳地端着海碗, 停在父子二人桌前, 放下了海碗。
随着碗底碰到桌面的一声脆响,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碗里。
汤浓味鲜, 一看便知熬了很久,色泽鲜亮,混而不浊,如同成色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干干净净,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
闻着汤底浓郁的香味,苦瓜脸青年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吃吧。”中年男子缓声道。
苦瓜脸青年拿起了筷子,戳到汤碗里,想夹一筷子米线,却一下子戳了个空。
他顿了一下,捏着筷子在海碗里转了一圈,发现里头不仅没有米线,除了浓浓的汤水,什么料都没有。
“空的?”
一旁的人也看傻了眼:“那么大一个碗,结果里头什么都没有?!”
这时沈南辙端着一个圆盘走了过来:“稍安勿躁,料都在这里呢。”
众人的视线又重新聚焦到了沈南辙手里的圆盘上。
只见大圆盘上摆着一圈小圆盘,小圆盘里打头的是一碗鸡蛋液,后头由荤到素摆了一溜儿的料。
苦瓜脸青年挑了挑眉:“这是?”
“过桥米线,现在当然是要开始过桥了。”
沈南辙缓缓将大圆盘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用手指着小圆盘,比划了一圈:“按照这个顺序往里面加料——”
修长的指节绕完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圆盘正中央的一盘米线上:“最后再加入米线,就算过桥了。”
“就这么简单?”
苦瓜脸青年右手捏着筷子,左手端起小圆盘,开始往海碗里加料。
第一盘是鸡蛋液——
高汤是一大早就熬上的,海碗又具有保温的作用,生的鸡蛋液一倒进去,立马劈里啪啦一阵响。
仿佛一串小炮仗在碗里炸开来似的,澄澈透明的蛋清一下子变成了乳白色,蛋黄由膨胀起来的蛋白裹着,在海碗里铺散开来。
第二盘是薄如蝉翼的瘦肉片——
肉类都是提前煮熟了的,切得极薄,落到浓稠滚烫的汤汁里,犹如刚满月的婴儿洗热水澡一般,怕烫,於是迅速在碗里找了个角落蜷缩着。
火腿片丶乌鱼片丶乌鸡片丶菊花瓣丶豆芽菜丶韭菜段丶葱花丶香菜……
一盘接一盘,由荤到素,苦瓜脸青年拨弄着筷子,依次将小料放入海碗中。
每拨弄一下,他就感觉自己在一座青石板铺成的拱形桥上跨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漫步桥上的游人,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桥底下砌桥的工人。
昨天的秋试在他心里划出了一道口子,可这一盘又一盘的小圆盘,似乎在无言中填补了他心里缺了的那道口子。
不知不觉间,他不再挎着张脸,伸手摸向了最后一个小圆盘——里头装着一小撮榨菜。
榨菜落入碗中,白玉一般的汤汁颜色深了些,汤面上还飘了星星点点的红油,就像光洁无暇的额头上点了一颗艳红的痣,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多了一重味道。
加完了所有小料,苦瓜脸青年端起最中央的圆盘,将里头的二两米线全倒了进去。
细长的米线一入水,海碗里拥有了五脏六腑的汤汁霎时间通了筋骨,用筷子在里头轻轻一搅,一阵浓香便窜了出来。
“过完桥了。”
苦瓜脸青年锁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不少。
中年男子点的清汤米线也上了桌,他拿了筷子:“好了,什么都别去想了,吃米线!”
“好。”苦瓜脸青年先是拿了勺子,舀了一口汤倒进嘴里。
第一口有些急,烫到了舌尖,苦瓜脸青年下意思地缩了一下,却尝到了甜头,又凑上去对着勺子吹了几口气,然后一口全喝了下去。
一股暖意顺着口腔钻到了胃里,苦瓜脸青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立马就夹了一筷子米线,就着各种不同的小料吃了起来。
一旁的人们看得心痒痒,自个儿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一下子又有两个人点了过桥米线。
“今天好生热闹啊!”
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缓缓走进了小院:“为了今年的秋试,我在家里闷了好几个月,总算能喘口气,出来吃碗米线了。”
黑衣青年瞧着面生,像是第一回来沈家铺子,沈南辙见是新客正想着招呼一下。
不想李幺儿却认识他,直接招呼道:“方公子,你也来吃米线啊。”
“是你。”黑衣青年闻言朝她那边看过去,眯了眯眼,也认出了李幺儿——那个时常穿着自己弟弟衣服来私塾偷听的女孩。
但他没有点破,只客气地笑道:“没想到你一边上学还一边做工,当真是勤奋。”
“方公子说笑了,我还没正儿八经地进过学堂呢。”李幺儿没想到他能认出自己,“我叫李幺儿,你叫我幺儿就好了。”
“好。咱俩也算半个同窗,你叫我方兄就好了。σw.zλ.”姓方的黑衣青年十分客气,“我也要一碗过桥米线。”
“好嘞!”李幺儿应着,拿了一摞碗转身进了厨房里。
小院里十分热闹,除了靠门的一张桌子空着以外,其馀都坐了人。
黑衣青年站在空桌旁,却没急着坐,而是迈步到了苦瓜脸青年那桌,坐在了他身旁。
埋头吃米线的苦瓜脸青年察觉身旁有人坐下,顿时擡起了头。
“同泽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