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瓷
“禀大人,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赵延庭神情肃穆,双手作揖,异常恭敬地对着公堂正中央端坐的官差道。
官差正欲说话, 就见一位身着深绿色圆领官袍的男子朝自己走来——官袍上精致的针线和暗流涌动的纹路昭示着他的官衔。
官袍男子没有说话, 轻轻一摆手,示意坐着的官差不用行礼。
官差站起了一半,还半蹲着的身子只好悄无声息地坐了回去。
随即, 官袍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台下的赵延庭, 无波无澜的眼神里却仿佛汇聚了一股无形的穿透力,直把人看穿。
半晌,他才沈吟道:“你是如何得知, 那粉瓷有毒的?”
“回禀大人, ”赵延庭一字一句道, “小的做瓷器生意多年,对此略知一二。一般的粉彩无毒,可低温烧制而成的釉上彩却是有毒的, 万万不可用作碗具。”
“可我怎么记得,”官袍男子淡淡道,“你前几日才去偷人家招牌,这事没过多久, 你又说他的铺子存了害人的心思。究竟是粉瓷有毒, 还是你的心毒?”
赵延庭低垂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倏地睁大了眼。
他猛地擡起头来——公堂之上直立着的官袍男子的身影隐约与一个青袍身影重合。
官袍男子并不是别人, 正是那天见证了他铺子门口整场闹剧的孔辛。
“小的不敢!”赵延庭声音有些略微的颤抖, 好像真的是在为无辜百姓担忧,“釉上彩粉瓷含有剧毒, 沈家铺子每天食客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人用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东西留在铺子里实在害人不浅!请大人明鉴!”
孔辛的双眼眯了眯,并没有说话。
侧门快步进来一位衙差,他先是看了看立着的孔辛,见孔辛点头后,才走到正中央的官差身边,低声道:“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官差闻言点点头:“带上来。”
“是。”
沈南辙走到公堂之上,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孔辛看向了沈南辙,他的目光古井一半平静无波:“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一旁的赵延庭也扭头看了过来,此时没人注意他,他不似方才那般畏首畏尾,而是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挑衅意味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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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夫,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你怎么苦着张脸呢?”
“陈大人刚刚派人来了。”沈牧山道。
赵延庭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眼珠子骨碌一转,捡着好话说道:“那我先恭喜妹夫了。那么多两银子花出去,陈大人肯定给你儿子安排了个油水多的闲差。”
沈牧山淡淡看他一眼,眼中似有戾气暗潮涌动。
赵延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笑容僵在脸上。
沈牧山道:“陈大人派来的人说,得榜上有名的人,这事才能办成。”
“什么意思?”赵延庭疑惑道,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怎么可能呢?他考完试不是还和同窗讲过的吗——所有的人都说他思路绝妙,就连教书先生也赞不绝口。”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沈牧山仰起头,闭上了眼,深深叹了一口气,“是他自己选的。他一早就知道了,所以今天一直避着我。”
“那丶那钱呢?”
“当然是白送了。”
赵延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沈牧山面上没有一点怒色,可赵延庭知道,这是他怒到极点的表现。
他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他儿子身上了,就等今天放榜。
可是……
不知过了多久,沈牧山重新睁开眼:“那套粉瓷你给他们送去了吗?”
“送去了。”赵延庭连连点头道。
“那他们怎么没事?”沈牧山眉头皱了皱。
“这丶他丶他们不下套啊!”赵延庭摊开手,为难道。
“他不下这个套,那就再给他设个套不就行了……或者,你直接——”沈牧山凑到赵延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个主意妙啊!”赵延庭眼睛一亮。
“那么你就——”
还没等他说话,赵延庭就面露苦色:“我瓷器店旁边那间铺子到现在还空着呢,我去恐怕——”
“这事还得你出面。”沈牧山一摆手,不动声色道,“我的身份太惹人疑,你不同,这正是你翻身的机会啊。”
赵延庭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考虑,有些犹豫不决。
沈牧山添了一把火:“这事若是能成,那间铺子就算我们两家共同经营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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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上。
“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回大人,”沈南辙面不改色道,“那粉瓷乃是赵延庭送给我的。前阵子他想偷看我图纸,硬是把这东西塞到我手里,结果自讨苦吃,心里头估计记恨着我呢。”
“大人,小的真的是为了霖昭镇上的乡亲们担忧。”赵延庭马不停蹄道,“那间铺子位於镇子边上,来往客商也多,这么多人,若是误食——”
孔辛一擡手,赵延庭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周砚纾拽紧了沈南辙的袖子,力道有些重,蕴含着浓浓的不安感。
孔辛转向沈南辙,问道:“他给你送粉瓷的那天,除了你身旁的那位,可还有别的人见过?”
沈默了一会。
沈南辙道:“……没有。”
孔辛又看向了赵延庭:“你说有人见过他在铺子里用粉瓷碗招待客人?”
“是。”赵延庭点头如捣蒜。
正中央的官差用馀光瞥了一眼孔辛,然后一拍惊堂木,道:“把人带上来。”
一位身着黑色短打的小厮走到堂前——正是替赵延庭看店的那一位。
“禀大人,”黑衣小厮低着头道,“我家住在镇子边上,就在沈老板铺子附近。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一家三口在他们院里吃饭,其中的那个小女孩用的就是一个粉色瓷碗。”
沈南辙皱眉:“我昨天才到铺子里找过你,让你把这套瓷器还给赵延庭——”
“那瓷器本来就是你铺子里头的,哪里来的‘还’一说?”小厮连道,“大人,他分明就是看我们是做瓷器生意的,就把东西扔过来,想倒打我们一耙——”
“好了。”官差摆手,“将那套瓷器拿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衙差走上前,将沈南辙手里的匣子递了过去。
匣子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精美小巧的粉色瓷器。
官差示意那名黑衣小厮:“上前看看,是不是你昨晚看到的。”
黑衣小厮连忙快步走了上去,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又拿起其中一只粉色瓷碗,捏在手里打量,道:“是小的昨晚看到的没错。我还记得,那孩子用的就是这只小碗。”
孔辛面色沈了沈。
官差有条不紊道:“人证物证俱在——”
“慢着!”沈南辙突然道。
“还有什么事?”
“大人,还有一位人证。”一道沈稳地声音响起,紧接着,一袭白衣走到了公堂上。
白云深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他走到公堂正中央,朝着主位的官差和孔辛作了一个揖。
身后是一名纤瘦的妇人和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捏着一只小巧的粉色瓷碗,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自己的娘亲。
赵延庭见到小女孩手里的粉色瓷碗,立马怒目圆睁,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黑衣小厮脸上的神情也不遑多让,他咬紧了牙关,手指心虚地攥紧,指节泛白。
沈南辙微微一笑,对着白云深道:“多谢。”σw.zλ.
然后他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轻声问她:“你如实告诉大家,你这只粉色的小碗,是在哪里买的?”
小女孩目光转向了那位黑衣小厮,擡起手遥遥一指:“我是在那个叔叔的店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