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洋芋
拉完钩, 沈南辙有些不知所措,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把手收回去了,就感觉自己小指处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周砚纾拽着他的手, 往自己那边凑了凑, 然后指节相抵,在他大拇指处盖章一般,点了一下。
像是蓄谋已久, 又像是弄巧成拙, 指尖相触的瞬间,沈南辙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
那温暖的触感停了没多久,就如同蜻蜓点水般, 稍纵即逝。
沈南辙:“……”
周砚纾一改之前堂而皇之的模样, 飞速把手抽了回去。
反观沈南辙, 还维持着拉钩的姿势,呆立在半空中。
周砚纾轻轻咳了一声,道:“这样就谁都不能反悔了。”
沈南辙:“……哦。”
沈南辙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 意犹未尽地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周砚纾早已转过身,面对着啪嗒啪嗒响着的小砂锅有模有样地捣鼓起来了。
沈南辙:“……”
刚刚是谁先来招惹的?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做荷包洋芋给我吃的吗?”周砚纾偏过头来,神情非常无辜地说道。
沈南辙抿了抿唇, 一言不发地看着周砚纾。
他发现这个之前冷冰冰地对他说自己绝不会生出别的感情的人, 似乎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周砚纾正捏着一只鸡腿,将骨头上缠着的肉扯成细细的丝状, 指尖沾满了鸡油和汤汁, 见沈南辙楞在原地不动, 用手背轻轻一推他:“快去。”
好好好。
“哦。”沈南辙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从橱柜里拿了两个土豆出来。
这个过程中,他心里一直琢磨着,以后要怎么“招惹”回来。
到时候也得让周砚纾尝尝,手足无措的滋味。
沈南辙把土豆拿到水槽里,洗掉皮上带着的泥,然后拿起小刀,动作娴熟地削去了土豆皮。
削完之后,沈南辙又把它俩放到砧板上,切成厚度适中的薄片,然后放到盐水中泡了一会儿。
洗掉了表面淀粉的土豆片放到簸箕里备用,沈南辙手脚麻利地起了竈,往锅里倒了很多油。
待锅热得差不多后,沈南辙将土豆皮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油温现在还算不上很热,土豆皮落进油锅后,沈到锅底,仍是劈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若是看得仔细些,还能看到几个大小不一的油珠子在表面乱窜,活像失了水的小鱼,在岸上挣扎个不停。
就这么炸了一会儿,土豆片的颜色愈发金黄,表面甚至鼓起了凹凸不平的小泡泡,像是有人往里头吹了些气似的,膨胀了一小圈,也不像之前那般老老实实地在锅底待着,而是往上窜了那么一小截。
沈南辙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拿起一个宽宽的漏勺,将胀了一小圈的土豆片子都捞到盘子里装着。
之后他又蹲下身子,添了一把柴火,火势顿时又大了一圈,锅内的油温也升至更高,油面上躁动不安的小油珠子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多了。
这时候沈南辙又将土豆片下锅,香味和煎炸发出的呲呲声同时蹦了出来,难舍难分地缠绕在厨房里,一时间分不清楚谁的风头更胜一筹。
若说之前的土豆皮膨胀得像一块块小饼,那么现在,在极高的油温作用下迅速长大的土豆片,便真的和它的名字一样,像个塞满了铜钱,鼓鼓胀胀的小荷包。
周砚纾撕完了鸡肉,切了茴香,将这些小料都倒进了砂锅里,盖上盖子焖煮。
他一时之间闲了下来,便凑到沈南辙身边,望着锅里圆滚滚的土豆片子,忍不住叹道:“哇,真的跟荷包一样。”
沈南辙莞尔,拿起漏勺将它们都舀进了一个大盘子里。
才一端上桌,周砚纾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拿一个小荷包。
明明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却不知道烫似的,也不拿双筷子,毛毛躁躁地就伸手去抓。
“诶,你小心烫——”沈南辙见他急吼吼的样子,赶紧叮嘱了一句。
话才刚出口,周砚纾伸出去的指尖就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
沈南辙:“噗。”
周砚纾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笑什么笑。”
沈南辙抿着唇,硬生生把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抽出一双筷子递给了他:“给你。”
“哦。”周砚纾接了过去,立马夹了一个小荷包。
这回他显然谨慎多了,凑到嘴边吹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小荷包外皮金黄,里头是空的,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香得别具风味。
想来这个时候,还没有薯片这种东西,各种土豆的做法,做出来也是土豆味,或软或脆生,而不是这般,完全换了一种口感和味道。
周砚纾显然很爱吃,才吃完一个,又伸出筷子去夹了第二个,之前被“嘲笑”的窘迫,全然抛到了脑后。
转头一瞥沈南辙,又道:“你又笑什么。”
沈南辙轻轻咳了一声:“我还没做蘸料呢。”
周砚纾:“……”
“我只是想先尝尝味。”周砚纾也咳了一声,悻悻收回了手。
说完,周砚纾放下筷子,去了厨房里,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去把鸡肉烂饭端上来。”
沈南辙抿着唇,拿了一只稍大些的碗,开始捣鼓起了蘸料。
蒜末丶葱丶香菜丶薄荷丶小米辣,这些都是老夥伴了,少许盐丶酱油丶醋,再来一点香油,剩下的,就是一位灵魂夥伴,折耳根。
做完了蘸料,周砚纾也端了砂锅出来,给自己和沈南辙各自盛了一碗鸡肉烂饭。
“好多料啊。”周砚纾看着蘸碟,叹道。
满满的一碗蘸料,不仅可以蘸着吃,小荷包咬了一口之后,用筷子夹着往碗里一舀,便像个小勺子似的,装满了蘸料,这样一口下去,仿佛到了海鸥扑腾不停的湖边,享受悠闲的下午时光。
两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享受着桌上的美食。
虽说先前在厨房里,两人偶有小打小闹,一个暗暗记着今天的“招惹”之仇,一个还没忘记“嘲笑”之仇,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是前所未有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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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方同泽宴请宾客的日子,沈择之并没有收到邀请函。
他听说方同泽中举之后,不少乡绅富豪见他家境贫寒,纷纷示好,给他送了粮食丶银两,甚至送了一处住宅。
今日的宴席,便是摆在那处新宅子里。
沈择之只知他家那间土坯房,不知新居位置在哪儿,辗转打听了几次,才摸了过来。
宅门是漂亮的红木,朱砂一般,外围墙壁刷了乳白色的漆,配上藏青色瓦片做的顶,素净又阔气。
地上落满了细碎的红纸,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放过鞭炮。
现在虽听不见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可σw.zλ.人们进进出出,贺喜丶寒暄的声音却络绎不绝。
沈择之在拐角处遥遥看着,来往的人里大多是方同泽旧时的街坊邻居,和一些七拐八拐的亲戚朋友,除此之外,也有他们昔日的同窗。
热热闹i闹的一大群人里,唯独没有和方同泽寒窗多年来以知己相称的自己。
说心里不落寞,不怀疑,都是假的。
沈择之在拐角处挣扎犹豫了许久,仍是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走进那座宅子。
他和方同泽一直以来都是无话不谈的人,可现在,隔了一个月长街再遇,就仿佛陌生人一般。
一位穿着新衣裳的妇人走出院子,笑容满面地和客人们寒暄着,她头上有不少白发,背也稍微有些驼,是长年累月的粗活压成这样的。
她虽挺不直脊背,脸上的神情却是容光焕发。
妇人笑着将几位客人送进了院里,本想也进去,转过头的瞬间,发现了拐角处的沈择之,连忙走了过来。
“诶,我记得你。你和我家小泽可要好了呢,他肯定早早就等着你来了,别傻站着,快进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