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宴
沈南辙从曹记食府出来之后, 特意绕了截远路,确定自己身后没人跟着,才往罗府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周砚纾留下来, 定是相信自己的。
现在周砚纾没有留在外面等他, 一定是已经把罗老爷对自己的误会解释清楚了。
果不其然,他来到罗府大门前,不但没被拒之门外, 罗府的管事还专程等在门口, 迎了他进去。
堂屋里,周砚纾和罗轻鸿都在,罗老爷见到沈南辙来了, 便笑问道:“沈老板, 不知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沈南辙走上前去, 将自己如何把曹老爷忽悠得团团转的事情,通通说了一遍。
“当真?”罗老爷听完,眉头一挑, 似是有些不大相信。
沈南辙只微微一笑:“不出我所料的话,曹家的东西,现在已经送到县衙里了。”
“沈老板这一招,当真是妙。”罗老爷点点头, “那明天的宴席, 可是要改一下时间了?”
“不,罗老爷已邀了亲朋好友, 时间怎可轻易更改。曹家宴席上的菜色, 几乎都是照搬咱们上一次的, 这次咱们不光要摆,还得跟上次不一样, 让他们照搬不来。”
*
次日清晨。
“那个沈老板还真是怪,罗老爷邀请了诸多好友,可他却只让我们买了米和生牛乳来,真的够布一场宴吗?”一个年轻小厮提着一桶刚从邻镇牧场里刚买来的生牛乳,将信将疑道。
他身旁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小厮扛着两袋从集市里买回来的米,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你刚来没多久,没见过先前那场宴。”
“在沈老板来之前,府上的厨子动不动就要换,有的时候区后厨帮忙,厨子做的菜罗老爷不喜欢,我们也要跟着挨骂。”
“可自从罗二公子举荐了沈老板,那场宴还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玫瑰汤圆丶蚕豆泥炒玉荷花丶炒攀枝花,不光罗老爷喜欢,还独他一家。”年长小厮喃喃道,脸上浮现神往之色,似乎想起那场宴席,还历历在目。
年轻小厮拎着那桶生牛乳,脸上仍是写满了不信:“就这两样东西,这生牛乳还这么腥,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么多好吃的。”
“听说昨天曹家花了大价钱想撬他去摆宴,他不会是故意这么干,要坑我们吧?罗老爷昨天动那么大的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变脸了。”
“上次我看到那些花的时候,也是想着,这些东西怎么能吃的?”年长小厮把扛着的米放到了后厨,扯开袋子,将两种不同的米分门别类地倒进米缸里,“后来宴席上,我光是在端菜的时候,也被惊掉下巴了。”
“沈老板厨艺好着呢,你若是不信,到时候可别跟我一样。”
年轻小厮闻到生牛乳的腥味,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将桶放到了地上,毫不犹豫道:“绝对不会。”
他身后的年长小厮见他这副样子,细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
这两个小厮离开后,又陆陆续续有人来送了一些食材,都是些厨房里常见的,量也很少,如先前那两位小厮所说,就只有米和生牛乳占了大头。
食材都准备妥当之后,沈南辙和周砚纾便走进了厨房。
周砚纾看到食材之后,也微微楞了一下:“就这些吗?会不会太少了?”
沈南辙掀开米缸的盖子,满意地点点头:“不会,这些足够了。”
今天这场宴席,要做的东西都是米制品,原料都是米,做出来却并不重样,各有各的风味。
沈南辙先拿了两个盆,取出圆圆扁扁的糯米,装到其中一个盆里,另一只则装了形状细长一些的精米。
和周砚纾一起将这两种米都淘洗干净之后,沈南辙在锅里倒上清水,添柴起好竈,又拿了一笼很大的竹编圆形蒸屉,用这两种了铺了满满当当的两层,放到锅上蒸了起来。
未经加工的生牛乳都带着极大的腥味,沈南辙之前用的牛奶都是用现代工艺加工好的,并没有亲自给生牛乳去过腥。
但好在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爱钻研美食,对此也有过了解,也知道古法如何去腥。
“这是……牛乳?”周砚纾将信将疑地走到那桶生牛乳跟前,“我只听说过北方的一些游牧民族会喝这个,味道闻着有些腥,罗老爷吃得惯吗?”
“现在闻着腥,可不代表端上桌的时候还是这个味道。”沈南辙若无其事地笑笑。
生牛乳去腥的法子有很多种:兑水,加食醋,或者加血别的能掩盖腥味的材料,但这些法子都会多多少少影响一些味道。
沈南辙思来想去,选了对味道影响最小的一种法子——同煮。
他找了一根萝卜,洗净后放到砧板上切成薄片,放入牛乳中,又放了一些茉莉花茶进去,最后将牛乳倒进锅里,添了少许柴火,用小火慢慢煮着。
做完这些,沈南辙又走到米缸面前,舀了两斗米,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取了差不多量的大米和糯米,混在了一起。
周砚纾见状一挑眉:“又用米?真的能用米做出这么多食材吗?”
沈南辙微微一笑:“当然。”
“你这么说,我都有些期待了。”周砚纾奇道,“你竟会这么多新鲜菜式,真好奇你家乡那边究竟是什么样子。”
“以后时间还长,你若爱听,我详细给你说说。我别的不会,就这么一手好厨艺,正好拿来养你了。”沈南辙边淘洗着米边道。
“好呀。”周砚纾笑了,狭长的眼里闪着亮光,好看极了。
将混合的两种米淘洗好之后,沈南辙舀了清水进去,就这样任由其泡着。
走到不久前煮下的牛乳前,周砚纾正守在旁边看着火候。
锅中象牙似的白色牛乳要涨不涨地小幅度翻滚着,像孤零零挂在细长枝头的硕大饱满的成熟果实,将掉不掉。
薄雾一般的蒸汽腾腾冒起,周砚纾轻轻一嗅,道:“这样腥味确实没了,甚至还隐约能闻到一股茶香。”
沈南辙也忍不住闻了一闻,认同道:“确实香。”
牛乳不用煮沸,煮到这种程度刚刚好,沈南辙拿了一块干净的纱布,铺到盆上,然后端起锅,周砚纾拉着纱布,两人配合着将牛奶过滤了一遍。
去了杂质,又没了腥味,圆圆一盆牛奶看着又白白净净的,像漫山遍野盛开的白色三叶花,让人忍不住动采撷的念头。
浓郁又混了些茉莉花茶香的奶香味扑鼻而来,不远处的蒸屉也不甘落后地冒出雾白色的蒸汽,一股原汁原味的米香也飘过来凑热闹。
沈南辙知道,蒸屉里的米也蒸得差不多了。
他揭开盖子,一大股白色的热气一下子钻了出来,像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鸟,在天花板处盘旋着。
“这些米你打算用来做什么?”周砚纾问道。
“糯米用来做米糕,大米则用来做饵块和饵丝。”沈南辙将蒸屉端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米糕我知道,小时候见府里的小少爷吃过,他们也管这东西叫白茧糖。”周砚纾若有所思道,“至於饵块和饵丝,就从没听说过了。不会又是你家乡那儿独有的吧?”
“嗯。”沈南辙笑答,“你会做米糕吗?”
“会!”周砚纾哼笑一声,一挑下巴道,“你可别小看了我。”
“那便好。”沈南辙只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极了,像只昂首挺胸的小孔雀,忍不住伸出手去刮了刮他的鼻尖。
周砚纾微微闭了闭眼,往后一缩,呲着牙道:“你——”
“我什么我?”沈南辙眼里含笑,“还呲牙,幼稚。”
这个人明明自己就很幼稚,居然还先来说他?
周砚纾有些气,於是先前那只昂首挺胸的小孔雀顿时就变成了气鼓鼓的小孔雀:“你也幼稚得很。”
“哦,那咱俩这不就凑一起了吗。”
周砚纾:“……”
可恶,竟然让他无从反驳。
两人闹归闹,手上的活却是一点也没落下。
沈南辙将泡着混合米的盆里的水倒干,剩下的米则放进石磨里磨成米浆。
周砚纾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法子,将蒸熟的糯米用搟面杖,直接在盆里舂成黏黏糊糊的米咨,然后切成半个拳头那样的发小,放到一旁的簸箩里晾着。
他扭头去看正磨着米的沈南辙:“大米也是用搟面杖这样弄吗?”
“对。”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周砚纾便手脚麻利地开始继续忙活起来。
大米舂完之后,同样也是放到一旁的簸箩里晾着。
这时候,先前晾下的糯米米咨便差不多了,周砚纾起竈,烘干锅里的水分后倒油,将这些半个拳头大小的糯米米咨放到锅里煎炸。
炸好之后裹上一层薄薄的糖浆,如此,古法米糕就算大功告成。
外酥里嫩,外皮晶莹光滑,呈现出琥珀一样鲜亮的金橙色,光是看着,便食欲大增。
待周砚纾弄完这些,沈南辙也磨好了米。
他端着一盆浓稠得能拉丝的米白色米浆走到竈台跟前,把米浆悉数倒进了锅里。
然后去了些柴火,转为小火,倒入牛奶后又添了少许白糖,就着小火用锅铲在里头缓缓搅拌着。
周砚纾见状不由得在沈南辙身旁驻足,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
米浆比牛奶要浓稠许多,都堆在锅底,牛奶在上方,两者就像是在对峙一般,保持着上下的平衡。
可随着沈南辙的搅拌,先前还水火不容的米浆和牛奶渐渐均匀地混合在了一起,变得十分浓稠,仿佛沈南辙搅的不是米浆和牛奶,而是一锅大染缸。
最终出锅的时候,扑鼻而来的奶香味着实让周砚纾狠狠地馋了。
周砚纾明明起来的时候吃了两个包子,现在他的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他听到身旁的沈南辙似乎轻笑了一声。
可恶,都怪沈南辙,做什么都这么好吃。
白色的,又黏黏糊糊的,透着些水光,很像他小时候吃过的米糊。
但又加了白糖,在软糯可口的米糊口感之上,还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甜味,像在云端徜徉,又像在温泉里休憩——可他偏生又没吃过这东西,这些感觉,总飘飘忽忽的,不太真切,非但没有让他对这道菜失去兴趣,反而更加心痒难耐。
沈南辙端起锅,将这锅浓稠的米布倒进了盆里。
米白色的粘稠米布沿着锅沿往下落到盆里时,并没有像液体那样一下子在盆里铺展开来,而是缓缓地,一层一层地堆叠在碗里,像在规规整整地叠一块白色的布料。
至此,第二道菜——鲜奶米布也完成了。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仍晾在簸箩里的大米米咨——接下来该准备饵块和饵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