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米宴
蒸得十分软糯的大米, 从颗粒分明变成糯叽叽的米团,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又变得劲道而富有弹性。
这些粉团一部分跟糯米米咨一样, 揉成半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米团, 然后用搟面杖压成薄厚适中的圆片。
饵块就这样做好了。
不论是用来蒸还是烤,都别有一番风味。
另外的一半米团则不同於这一部分,被揉成了一块较长的方块, 因着晾的时间更久些, 捏起来也要更硬一些。
沈南辙将这块方形的长条饵块放到砧板上,缓缓切成细长的条状。
这些细长如同龙须一般的米丝,便是饵丝。
至此, 饵块丶饵丝都大功告成, 剩下的事情, 就是准备小料了。
沈南辙到橱柜里抓了一把花生米,锅里什么都不放,直接将花生米放进去干炒。
虽然什么都没往里加, 随着铲子的翻炒,颗粒饱满的花生米微微变色,爆出了一阵浓郁的香味。
炒了一阵子之后,沈南辙又撒了适量的白糖和少许盐进去, 用铲子直接在锅里搅拌均匀, 一把把抓进石臼里捣碎。
饱满的花生米变成了细软的花生泥,沈南辙将粗细均匀的花生泥悉数倒进了碗里, 然后依次加入蜂蜜和花生油, 再次搅拌均匀之后, 既香酥可口,又有蜜饯般甜味的花生酱就做好了。
周砚纾则拿着一把小刀, 正处理着一只猪肘子。
猪肘子是提前就用火烧过一遍的,不似生的那般是一种带着淡粉色的白,甚至还沾着少许血水,而是呈现一种焦脆的金黄色。
外皮被炙烤得酥脆,色泽金黄,像裹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糖衣,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上面有一些污渍。
周砚纾现在正在做的事情σw.zλ.,就是刮掉肘子上面的污渍。
待他刮完之后,一旁竈台处,铁锅里一早就倒进去煮着的水也烧开了,周砚纾就将猪肘子放了进去。
放进去的一瞬间,啪嗒啪嗒冒着的泡泡就消失了,周砚纾又添了些柴火,锅里的水便很快又开始沸腾起来。
没过多久,那只金黄的猪肘子便如鱼得水地在锅中翻腾,铁锅边缘也出现了云朵似的白色浮沫,好像这一锅不是炖着肘子的汤,而是一小片装进锅里的天空。
周砚纾拿起锅铲,铲去表面的浮沫,盖上盖子,就着大火慢慢炖了起来。
而沈南辙这边,做完了花生酱,又洗了几个土豆,动作娴熟地削去皮,又放到砧板上,切成细如海草一般的细丝。
切好了,便丢进锅里煮一涨,煮熟之后,便放到一旁的盆里留着一会用。
罗府厨房里各式炊具一应俱全,甚至比自家的铺子都还多些,竈台旁边又一座简易的铁制烤架,里头还放着上次用剩下的炭火。
沈南辙清了底下的竈灰,又放了几块新的炭进去,点燃之后,放上网状的烤架,便放了两片饵块上去烤着。
不一会儿,圆圆的,米白色的饵块像被烫得坐不住了似的,开始在烤架上挣扎起来。
它圆圆的身体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鼓包,胀起来又瘪下去,最后一整块都鼓胀起来,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小嘴往它身子里吹气,惹得它变成这副气鼓鼓的样子。
沈南辙拿了一个夹子,将鼓起来的饵块翻了个面,它身子里的气又泄了出去,却丝毫不气馁,又缓缓地膨胀起来,像在示威。
烤熟了之后,饵块身上大大小小的鼓包都安分地消了下去,又恢覆成了先前那只白色小圆盘,像是终於玩累了,乖乖地躺在烤架上。
一旁的篮子里摆着鸡蛋,沈南辙随手抓起一个,在烤架的边上一敲,掰开蛋壳,蛋液便落到了饵块身上。
透明的鸡蛋清一接触到饵块,似乎也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高温,发出滋滋的响声。
颜色也从透明变成了奶白色,金橙的蛋黄一开始还有些不太安分地在饵块身上游走,像是在找机会逃离炙烤,却被变为白色的蛋清紧紧维护,严实地贴在饵块上。
沈南辙抓起罐子里一把小勺子,舀了一勺刚做好的新鲜花生酱,悉数抹在平整的饵块上,然后换了勺子的背面,均匀地抹满整片饵块。
抹完之后,便到了之前煮好的土豆丝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放上少许土豆丝,然后将饵块卷起,美味可口的烧饵块就做好了。
罗老爷这次宴请的好友众多,口味也各有不同,花生酱只是知道罗老爷爱吃甜的,便投其所好,现做了一罐出来。
为了照顾其他人的口味,除了花生酱丶鸡蛋丶土豆丝,沈南辙还准备了别的小料,客人们可根据自己的口味来选择。
周砚纾那一锅炖肘子,先是用大火煮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又去了些柴火,转为小火一直盖着盖子熬到现在。
沈南辙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肉香就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飘在锅里的肘子被煮得皮开肉绽,软软糯糯,沈南辙拿了筷子,轻轻在上面一戳,煮得半透的皮子便轻易被剥开,里头包裹着的瘦肉露了出来。
皮下的瘦肉连着一些细细的筋,呈现出一种冬日里头泡在雪里的梅花一般的暗粉色,光是看着,便知口感一定软烂如泥。
沈南辙将猪肘子捞了出来,盛到盘子里摆着,都用不着刀子,只需拿一双筷子,就能将肘子上部肉最多的地方皮肉分离,瘦肉用筷子轻轻一戳,便成了两瓣。
外头的颜色较为暗沈,可一用筷子扒拉开,里头却嫩红无比,犹如初生婴孩泛红的嫩白脸颊。
用筷子将瘦肉分成细长的小条,照常放到一旁备用。
炖了肘子的铁锅换水,沈南辙又添了些柴火,趁着水还没开始沸腾,抓了一把韭菜,拿到水槽里洗净,放到砧板上迅速切了起来。
沈南辙是厨房里的老手了,切好韭菜,锅中的水便开始冒起了泡泡,他顺势就将切好的韭菜下进了锅里。
翠绿色的韭菜在水面翻腾着,活像一条条在水里乱窜的绿色小鱼苗,它们在锅里游了一阵,反而真活了过来似的,颜色愈发鲜艳,变成了能掐出水来的嫩绿色。
沈南辙拿了漏勺,将烫过一遍的韭菜都捞了出来,却不再换水,就着烫过韭菜的水,直接下了饵丝进去煮。
饵丝是由压的十分紧致的米咨晾晒而成,触感独特,硬的同时又十分富有弹性,绕是沈南辙,在切的时候也切得非常缓慢。
切成丝状之后,它们不像米线那般弯弯绕绕,软塌塌地缠在一起,而是笔直得摊躺着,像是刚正不阿,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硬脊梁。
可这硬脊梁一到沸水里,立马弯了腰,游鱼一般在锅里徜徉着。
仅仅眨眼之间,饵丝便比那熬了一个多时辰的猪皮子还要软烂,沈南辙很快就将它们悉数捞出了锅。
这饵丝切起来硬,烫过一遍之后便比米线还要软烂,米线筋骨劲道,嚼起来能感受到那一股子倔强,而饵丝不同,它像是一滩没有底的潭水,一口咬下去,只有无尽的绵软。
装到碗里,饵丝便绵软无力地瘫倒着,互相纠缠在一起。
白嫩软糯的饵丝点缀上烫得鲜嫩无比的嫩绿韭菜,再放上耙软无比的肉丝,就如雪白无边的雪地里落了一朵艳红的梅花,多了些赏心悦目的意味。
再撒上少许胡椒粉,盐和其他调味料,最后倒入滚烫的肉汤,耙肉饵丝就完成了。
米糕丶鲜奶米布丶烧饵块丶耙肉饵丝……除了这几样,还有沈南辙拿手的各种米线,还有后面让人去集市里采买的糯米酒。
一盘盘米制品端上桌的时候,不光罗老爷眼前一亮,宴席上坐着的客人们也都为之惊艳。
大早上还在嫌弃生牛乳腥味重的年轻小厮端着一罐子鲜奶米布,正走在走廊上,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这……这真的是我早上看到的那桶生牛乳吗?”
“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光闻着有股奶香和糯米混合在一起的香味,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茶香……”
说着,那年轻小厮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想尝一口啊。”
走在他身边,端着两盘小料的年长小厮似乎已经看惯了这样的反转,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色:“早跟你说过了吧,那位沈老板厨艺好着呢。别急,罗老爷体谅咱们,一会开宴了,咱们也能分到一份。”
说完,他又嘿嘿一笑:“不过想当初,我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花的时候,也跟你现在一个样。”
很快,宴会开场,罗老爷坐在主位上,客人们也都落了座。
先前那场“花宴”让在座的众人都耳目一新,奇异又美妙的滋味至今难忘,听说罗老爷这次又是请的那位厨子,还是做的新菜品,所以今天这场宴席可谓是座无虚席。
席间一位中年男子看着自己桌上的一小罐鲜奶米布,擡起来凑到跟前轻轻闻了一闻:“好香。这东西真是牛乳做的吗?听闻生牛乳味道极腥,只有北方的一些游牧民族才知道如何去除腥味……”
“听说那位厨子米线做得出神入化,倒是这饵丝和饵块,从前从未听说过这两样东西,竟也能做出别样的风味来。”
“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软糯可口,肉也煮得咬一口就能化了,当真是好吃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不热闹,大多又是商人,在聊美食的时候,又谈起自家经营的生意,就在这言谈之间,一笔笔生意又敲定下来。
厅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众人相谈甚欢,席上只缺了一人。
“这宴席都已经开场好一会了,孔大人怎的还不来?他可是出了名的爱美食……”
邓乡绅是县城里有名的富户,和罗老爷关系十分亲近,性子又直,别人都对那个空着的位子缄口不言,只有他提了出来。
留给孔辛的位置极其显眼,罗老爷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他知道曹家现在定是鸡飞狗跳,也知道邓乡绅的脾性,也不恼,看了那个空位一眼,慢悠悠笑道:“孔大人最近忙,没准一会忙完就到了。”
“我昨日听人说,曹家也挑在了今日摆宴,还撬了老罗的厨子过去,算下时间点,他们那似乎快结束了,难不成……”有人猜测道。
“净瞎说!那姓曹的要是撬成了,今天这咱们宴上摆的是什么?”曹家在县城一向横行霸道,得罪过的人不少,那人话还没说完,就立马有人反驳道。
“那可不,曹家就算要摆宴,也是邯郸学步,哪比得上老罗这里的。也不知道老罗你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个宝的,这些菜色,竟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有人反驳,也立马有人紧跟着附和。
罗老爷听得舒坦,对着身旁坐着的罗轻鸿微微一颔首:“人是鸿儿举荐的,他心细,办事牢靠,你们若还想吃这些菜,可找鸿儿。不过,我请的这位厨子倒是打算在县城开一家食肆。”
“当真?若是这样天天都能吃到如此美食的话,我定天天光顾!”当即有人爽快道。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到时候别爽约。”罗老爷哈哈一笑,气氛很是热闹,可就在这时,一位青袍男子走进了厅堂。
他姗姗来迟,朝着席间众人一拱手,径直走到自己位子上落了座,擡起桌上一杯糯米酒灌了下去:“诸位,孔某来迟,先自罚一杯。”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