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承带我骑驴玩
解决完山坡那块玉米地的灌溉难题, 河边这几块玉米地便不成问题,届时只需将堵在河岸边沿的泥块挖开,将河水引入沟渠里, 河水自然就能顺着沟渠流入地里, 灌溉干涸的泥土。
地浇完了,紧接着就是给葫芦苗搭棚架。四月份是最适宜葫芦种植的季节,温暖的天气让破土而出的葫芦苗短短几天功夫就长到膝盖那么高。
搭瓜棚亦是个技术活,搭得好了稳固牢靠,瓜果累累,风雨不催;搭不好的话瓜苗还没爬满藤架就得塌,更别说挂瓜了。
几人里只有孙旺财和李四有搭棚的经验,这一重任自然而然就交到了两人身上。
於是给葫芦搭棚又花去两天时间。
清早, 浓雾散去,东升的巨日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壮阔的红。
晏宁趿着木屐, 顶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起床气毛毛躁躁地从木屋楼上下来, 先是去茅厕放了水,然后蹲到井边开始漱口洗脸。
凉爽的井水一扫炎热带来的燥意, 让他顿时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头顶的皂荚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晏宁仰起头看了看。树上成串的花穗早已雕谢,结满一串又一串皂荚, 再过个把月等其逐渐成熟饱满就能采收了。
吃早饭时, 晏宁将接下来的打算与几人详细道来。早春的农忙时节暂且告一段落, 在玉米没能收成之前,他日后的重心将会从地里转移到造纸作坊上。
一番合计之后,晏宁最后决定让李四和王东继续留在云涧溪, 与吴文吴凡兄弟俩一块打理玉米地和木屋,而孙旺财和铁柱则同他一块回城, 到作坊里干活。
“红薯苗耐旱不耐涝,无需浇水太勤……西红柿再过几日就该打叉了,到时候我再过来教你们,这两天你们先把杆子备好……对了,明日我叫孙哥用牛车拉一车草木灰过来,王东李四你二人到木桥那处接应,把灰挑回来倒化粪坑里先沤着……”晏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交代。
这次回城,他们要带的东西不少。除了几人换洗的衣物之外,还有各种药材丶野菜蘑菇,鸭蛋等。昨日下午晏宁与冯清河去北面山里挖药材时意外发现了两株长在斜坡边上的枇杷树。
四月枇杷挂满枝,金灿灿的枇杷圆滚滚一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吃进嘴里那叫一个爽快。他俩硬是摘了满满两个背篓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到城内已是日晒三竿。
昔日的陎州城午时最热闹的地方非庆阳茶楼莫属,现如今连庆阳茶楼也不开门营业了,街道上更是荒凉得厉害,行人没瞧见几个,倒是有几条野狗无精打采地趴在屋檐的阴影下吐舌头。
回到晏宅,刚走到院门前,远远就听到里头传来魏承嘻嘻哈哈的笑声。
“驾驾驾——咦你咋不动捏,跑起来呀你倒是……”
“这是驴不是马,你怎么驾它也听不懂。”许士杰被逗笑的声音。
“那驴应该怎么叫?”魏承问。
许士杰:“呃——啊——呃——这样的。”
“哈哈哈哈!”魏承一个爆笑:“许大夫你学得太像啦,你真像头驴。”
晏宁推开院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正捧腹大笑的魏承和他身下骑着的小毛驴儿。
“阿宁!”魏承一见他立刻兴奋地骑着小毛驴要跑过去。
晏宁吓一跳,连忙喊道:“哎哎!你悠着点,当心摔了!”
见到晏宁的喜悦暂时压过了骑毛驴的喜悦,魏承从毛驴身上爬下来,三两步便跑到晏宁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笑嘻嘻地:“你终於回来啦!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呀?我方才还和许大夫说,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们可就要去云涧溪找你去了。”
晏宁卸下背篓,斜眼看他:“小兔崽子,你究竟是想我还是想好吃的?”
小兔崽子可机灵着哩:“当然是想你啦,你回来了我不就有好吃的了。”
晏宁乐了下,捏捏他的鼻子训他:“整日没个正行,难怪你阿娘要打你。”
魏承浑然不怕他,昂着脑袋冲他做鬼脸。
“阿宁舅舅好。” 小张年也仰着小脑袋看他。
“阿年乖。”晏宁笑笑着摸摸他的头,“今日不用在家做功课啦?是不是背着你阿娘偷偷溜出来玩的?”
“不是,我今日的功课已经写完了,书也背了,娘亲许我出来透透气。”张年手里攥着两片白菜叶,笑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阿承说要带我骑驴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驴呢。”
“哎呦,这哪儿来的驴啊?”晏宁好奇问。
“我买的。” 许士杰答。
晏宁不解:“你好端端的,买驴做甚?”
许士杰解释道:“今早药铺门前有个牵驴的老农路过,我随口说了句这驴养得不错,结果他硬要卖给我。我瞧他一大把年纪了,估摸是家里没吃的了才想着要卖驴换钱买粮食,我於心不忍么,就拿了五斤米和两斤面同他换了。”
晏宁诧异:“你家里还有那么多米和面?”深藏不露啊这是,这臭大夫去年到底囤了多少粮食?
许士杰不满:“这时候你是不是应当先夸我几句宅心仁厚矜贫救厄乐於助人胸怀宽广……”
“是是是。”晏宁顺着他的话:“许大夫您真是活菩萨投胎转世呐!”
许士杰:“………”
看他一脸憋屈样儿,晏宁虽然心里有那么一丢丢“我真是太坏了呀”的羞愧感,但愉悦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灿烂。
怼人真的太爽了,会上瘾,哈哈。
几人一同将行李挑回屋里,晏宁招呼孙旺财和铁柱两人先坐下来喝碗水歇歇脚,待会儿吃了午饭再让阿平哥带他二人去作坊。
作坊后院一字排开的木屋原本就是给坊里干活的长工们住的地方,一共五间,睡十来个人不成问题。晏宁已经吩咐王阿平将屋子收拾干净了,打算让他们二人挑一间睡。
孙旺财二人对他的安排自然毫无疑义。
“阿宁~” 魏承扒拉着箩筐,早已经望眼欲穿:“你究竟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呀?我闻着味儿了,好香。”
“狗鼻子么你,这都能被你闻出来?”晏宁被他这么一喊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布盖从箩筐里提出一篮子鸭蛋,“你阿娘是不是在做饭呢?赶紧把蛋拿过去给她,咱午饭加餐!”
“好耶好耶,咱又有鸭蛋吃啦!”魏承喜不自胜,屁颠屁颠地提着篮子往后院跑。
许士杰看着晏宁从筐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什么蕨菜丶清明菜丶艾草丶木耳……啥五花八门的都有。
“咦?”筐底一片金黄的颜色吸引了他,许士杰看清后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枇杷?!”
晏宁抛一串给他,说:“尝尝,挺甜的。”
许士杰眉开眼笑:“这么大个头,那树估计有些年头了,老树长得果子都甜。”
晏宁:“应当是棵老树,好几丈高呢,结了一树果子。”
许士杰:“都摘完了?”
晏宁:“没,顶上太高的爬不上去,就摘了离地近的。”
许士杰乐:“那留着我去摘,你可别又把腿给摔折了。”
“………” 靠!哪有人专门揭人伤疤挖人黑历史的!晏宁忿忿冲他竖了个中指。
酸酸甜甜的枇杷非常诱人,三个小屁孩午饭都不肯好好吃了,一手一个抓着枇杷啃得不亦乐乎。
“豆豆。”晏宁喊道:“快来吃饭,咱吃饱饭了再吃果子。”
豆豆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魏承一眼。见魏承不动,於是她也不动。
“快过来,听话。”晏宁又喊道:“不听话以后爹爹可不疼你了。”
豆豆犹豫了几秒,这才把手里吃得湿漉漉的枇杷揣进衣兜里,走到桌前。
“乖,吃饱饭才能长高高。”晏宁笑了笑,抱她坐到椅子上吃饭。
“哼。”对於晏宁只喊她不喊自己的做法,魏承很是气不过,也放下枇杷跑过来吃饭。
今天有炒鸭蛋吃哩,不能便宜了她这个笨蛋。
“阿年,快来吃饭了!”他招呼自己小弟。
“喔。” 张年点头。
午饭吃得没那么讲究,一盆稀饭,一盆野葱炒蛋,一盘腌萝卜,几人围着饭桌就开动了。
晏宁一边喂豆豆吃饭一边听他们说着城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
譬如前两日,城里来了数十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守城官兵,一路敲锣打鼓,阵势相当气派。生在陎州城这鸟不拉屎的山旮旯地儿的老百姓们打小没见过这么多官兵,都好奇地一窝蜂跑去知府衙门那儿看热闹。衙门四周的大街小巷堵满了人,各个伸长了脑袋远远眺望府衙大门,场面煞是震撼。
“我今日回城也没瞧见城门有新来的官兵啊,都是几张熟面孔。”晏宁疑惑。
“料想是被知府大人差去挑水去了。”雯娘猜测说。
“……啊?”晏宁一脸懵:“挑水?”
雯娘:“可不是么,开春以来这老天一滴雨也未曾下过,听人说大石寨那边水渠都干涸了,河里水位太低引不来水,只能靠人挑水浇地……昨日就有官兵挨家挨户来借水桶,我把后院装菜叶和潲水用的两对水桶借出去了。”
不远千里从汴京城来到陎州城当值的官兵们打死也想不到,他们来到这儿的第一个任务,既不是守城也不是巡城,而是去挑水浇地。
晏宁正寻思着,又听见雯娘感慨道:“城里人都说知府大人是个好官,陎州城日后能不能好起来全靠他了……”
“可不是么!”晏宁不假思索的应道,那神情可骄傲了。董大人是个好官这件事还需要质疑吗?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云涧溪的情况如何?我记得沿途也有不少种地的农户吧?”许士杰问。
晏宁:“农户是不少,不过耕地零零散散,面积都不大。而且那边不愁没水,就是挑水累些。”
“喔对了。”雯娘和晏宁道:“昨晚木匠铺的王老板来家里找你,说是年前你与他定做的牛车已经做好了,让你回城以后去铺里拉回来。”
晏宁点点头:“正好,我本也打算下午去问问的。”
吃完午饭没过一会儿,王阿平回来了。雯娘给他打包好饭菜又装了几串枇杷,让他提到作坊去。
“阿宁你回来了。”王阿平一脸憨厚的笑容,特诚恳地拍他马屁:“你一回来咱就有好东西吃,嘿嘿。”
晏宁乐,“快吃饭吧,待会儿你带孙哥和铁柱一块去作坊熟悉熟悉环境。”
“嗳,晓得了。”
午后骄阳似火,明晃晃的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晏宁煮了壶茶水,端到凉亭里慢慢坐着喝。
天气虽热,幸而树下的风是凉爽的。
小毛驴儿也被牵到了树下遮阳,魏承和张年正喂它吃草。
吃饱喝足后就容易犯困,晏宁撑着脑袋看着两个喋喋不休的小家夥,心想还是坐在他身旁安安静静玩猫猫的豆豆更可爱些。
“你这茶还有么,上回给的喝光了,你再给我拿点回去。”许士杰问。
“行,待会儿让阿姐装一袋给你。”晏宁看了看他,歪头询问:“你今日怎这般空闲,不用回去看药铺了?”
“有我爹在,偶尔偷偷懒也没事儿。”许士杰笑笑说,“你明日还回云涧溪?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不曾?”
“忙完了,能歇个几日的。”晏宁伸了伸懒腰,道:“这几日得把作坊的围墙修好,再把架子搭上,作坊忙完了再回云涧溪。你想去摘枇杷叫吴文带你去,他记得路呢。”
一棵枇杷树从上到下都是宝,果实丶花蕊和叶子都可用来入药,具有止咳化痰,润肺清肺等功效,许大夫职业病一犯,当然不能错过了。
许士杰点点头,“成,那我明日去看看。”
他说完也打了个哈欠,说:“那我回去了,眯会儿午觉。”
“哎哎——你等等。”晏宁忽然叫住他。
许士杰一屁股坐回来:“怎了,你还有事?”
“有点。”晏宁嘿嘿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没啥大事儿,就是……那个,呃……”
许士杰微微挑眉,觉得挺新鲜的,晏宁这泼皮还有难为情不好意思的时候?
晏宁谄笑,试探着问:“许大夫家里存粮挺多哈?”
许士杰“噗”地一乐:“你想问我借粮?家里粮食不够吃了?”
“够吃是够吃。”晏宁叹气,面露苦涩:“我和阿姐阿承几个省着点吃勉强能熬到玉米收成的时候,可是阿平哥吴文他们这些干体力活的,总不能跟着我们饱一顿饿一顿的罢?”
许士杰沈吟片刻,问道:“你要多少?”
晏宁:“十斤面,实在不行五斤也成!”
许士杰也不矫情,痛快点头:“行,那晚点你去我家里拿。”
“……咦?!”晏宁楞住,仿佛对他这般豪爽感到诧异:“你这就答应了?不用回去与老夫人商量商量?”
许士杰一哂,表情还挺拽:“这点小事儿哪里需要商量,在我家里我说了算,懂?”
“哈哈……” 你就装吧。晏宁看破不说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特别给他面子:“许大夫堂堂七尺男儿,行事利落果决,说话掷地有声,好威武好有魄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