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的大哥哥
回到陎州城, 免不了一通忙碌。
这三天里仍有不少商贩来找他买种子和玉米，只不过他不在家，王阿平和雯娘又不敢做主, 於是都统统推到他回来之后再来谈。
谈拢了几笔订单之后总算能消停些了, 晏宁便去往城北，看看作坊那边的情况。
作坊招到了二十个长工，昨天已经全部到岗，并在金山和王阿平的指导下开始干活了。
此事说来好笑，前两日王阿平将作坊招长工的告示张贴到告示栏上之后，短短半天就在城内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告示上清清楚楚写了只要二十人，但大多不识字的百姓和流民只听到了城北有家作坊要请人，给的工钱特别高, 於是一窝蜂都朝作坊涌去，足足来了三四百人。
王阿平哪里见过这阵仗, 吓得跑去喊许大夫过来主持大局。许大夫又去叫来官差, 场面才得以平息。
金山道：“多亏有许大夫出面解围，不然我和阿平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晏宁听金山说完, 笑了笑道：“那我得去好好谢谢许大夫才行。”
两人一路穿过前院, 走进作坊里。
甫一靠近，一股蒸腾的热浪迎面扑来, 险些把晏宁送走。
此时坊内的一排烧火窖全部运转起来, 燃烧的炉火和沸腾的大铁锅仿佛能将人烤熟一样的滚烫炙热。几个光着膀子的工人汗流浃背, 正卯着劲儿用木排搅合水槽里的纸浆。
晏宁一见这情景，瞬间就觉得两百个铜板一个月的工钱给少了，这不得给点高温补贴都说不过去。
“晏大老爷。”
“大老爷来了。”
工人见他来了, 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
“不用管我，你们做你们的, 累了就停下来喝口茶水歇会儿……”
工人应声，继续干活。
这真不是人待的地儿，晏宁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被热出一身的汗。
出到外头，他边扇风边道：“里头真是太热了，你让金月每日多煮几壶茶水放凉供他们饮用，干个把时辰就喊他们出来透透风歇一歇，不然是要中暑的。”
金山点点头：“是，我晓得。”
晏宁想了想又道：“你去同他们说，打这个月开始一直到入秋，我每月多给他们发一些辛苦钱。外头这些人每月多给二十个铜板，作坊里打槽和抄纸的每月多给五十个铜板，叫他们好好干活，莫要偷懒。”
“嗳！”金山用力应了一声，笑道：“我这就去同他们说。”
“不忙不忙。”晏宁乐道：“我还有事和你商量呢。”
金山金土四人是在作坊干得最久的，前期多亏了他们作坊才得以正常的生产和运转，功劳和苦劳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所以晏宁一直拿不定主意要给他们多少工钱合适，就想着索性摊开来和他面对面谈谈。
“大老爷不必为此事苦恼，您就按一百五十个铜板一月的工钱付给我们就成。”金山说。
“那怎么行呢，作坊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你们都比新来的工人有经验，现在作坊才刚刚起步，万事还得靠你们多费心神帮我照看着，我总不能亏待了你们。”
金山：“大老爷给我们的恩惠已经够多了，管我们吃管我们住，若是工钱再给得比别人多，那势必是要引来不满和闲言碎语的。再说按照正常的工价，管吃管住的活决不可能有一百多个铜板一月那么高的工钱……”
晏宁：“你如今是作坊主事的，工钱铁定与普通工人不一样么。”
他思索片刻，道：“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三百个铜板一月，金土他们两百铜板一月，后院的宿舍你们继续住着，往后阿平哥就不给你们送饭过来了，宿舍外头你们可以搭竈台自己生火做饭，你看如何？”
金山没有意见：“好，听大老爷的。”
晏宁笑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处理完作坊的事儿，晏宁紧接着就回了云涧溪。
时值六月，正是桃李芳香的时候，他回去不为别的，就为了摘两筐桃子过过嘴瘾。
由於雨水不足，今年桃林结的桃子比去年少了将近一半，而且个头也比去年的小了许多，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甜，甜到心坎里的甜。
“小乖，给你也尝一个。”晏宁拿起一个桃子塞进它嘴里。
“嗷呜。”小乖兴奋地甩尾巴。
“大老爷，山坡那块玉米地已经收完了，您看是不是可以犁地了？”吴文问道。
“先放水把地浇一遍吧，泥土湿润之后犁起来没那么费劲。”晏宁说。
“嗳。那还是犁来种玉米？”
“今年七月一过，陎州城和通州城应该到处都种满玉米了，咱不凑这热闹。”晏宁坐在屋檐下乘凉，说完又咬了口桃，惬意地伸了伸腿。
吴文：“不种玉米那种什么？”
“这个嘛……”晏宁其实也没想好。按理说，他应该把地犁了全种上红薯争取早点完成支线任务，但是他又不确定不用红薯培育出来的茎杆到底能不能直接种，万一种下去结不出红薯那他岂不是要白忙活半年？
这个问题得回去问问阿肥，等它给一个肯定答覆后晏宁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我先想想，把地犁好了再说罢……噢对了，院子旁边这八亩地别再灌水了，让它晒个七八天的就可以收玉米回去剥玉米粒了。”
吴文：“嗳，我晓得了。”
晏宁：“刚孵出来的那几窝鸭崽子怎么样了？”
吴文：“天太热，昨日又死了几个，不过比起开春那会儿好多了，起码能活下来一大半。”
晏宁听得心疼死了。母鸭一般半年才孵一次蛋，一次顶多能孵一两百个。一两百个蛋孵出来七八成就算不错的了，孵出来的鸭崽抵抗力弱，极容易夭折，最后能真正活下来的往往只有一半左右。
晏宁：“明日我叫阿平哥把晒硬的玉米粒儿磨成玉米面送过来，你让吴凡拌进米糠和野菜里喂它们吃。”
吴文：“好。”
吃过午饭，王东帮他把两筐桃子挑回城里。
“豆豆，快过来瞧瞧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晏宁拿了个红彤彤的桃子哄她：“看，大桃子，你闻闻香不香。”
“香！”豆豆抓过来张嘴就要啃，被晏宁眼疾手快地制止。
“你看它果皮上全是毛绒绒的脏东西，必须洗干净了才能吃，不洗就吃拉肚子哦！”
兴许是上一回拉肚子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豆豆顿时就对手里的桃子丧失了兴趣。
“脏，不吃！”
“洗干净吃就不拉肚子了，走，爹爹带你去洗。”晏宁把她抱起来，回头对雯娘道：“阿姐你帮我装两篮桃子，我待会儿拿去分给许大夫他们吃。”
片刻后，晏宁提着两篮桃子，带着豆豆，先是去了府衙。
府衙后院，下人过来给他开门，笑道：“晏小公子请进，大人正在用午膳……”
“不必。”晏宁语气平淡，道：“这些桃子劳烦送给知府大人，我有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他装完逼就走，挥挥衣袖，只留下潇洒的背影……和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豆豆。
下人：“？？？”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去到城北药铺，豆豆满不乐意地撇嘴，伸手要晏宁抱她。
她的小短腿真的走累了。
“哟，豆豆来了。”许士杰的视线停在晏宁手上，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还给我带来这么多好吃的？”
晏宁把篮子放到台上，“啧”了一声，不悦道：“你看清楚了，是我给你带来的。”
许士杰一乐，“多谢晏大老爷，行了吧？”
他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拿起一个桃子往衣服上蹭几下就吃了起来，“嘿，今年的桃子比去年还甜！”
豆豆瞪大眼睛看着他，忙说：“不洗吃，拉肚子！”
许士杰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逗她：“我是大夫，吃了不会拉肚子。”
豆豆不信：“会拉肚子！”
许士杰：“不会，你吃了才会。”
“……”豆豆不理他了，一脸“你爱拉不拉”的表情。
晏宁忍着笑说：“阿姐做了一些酥饼叫我拿去给许老夫人尝尝。”
许士杰三两口吃完一个桃，擦擦手说：“我先吃一个，尝尝你阿姐的手艺。”
晏宁道：“最近药铺里不忙了？”铺里铺外就他们三个。
“农忙时节，小病小痛的也没人往我这儿跑。”许士杰笑笑，“对了，作坊那边情况如何？我本说下午收了铺子就过去看看，既然你回来了我也没必要多跑这一趟了。”
晏宁：“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事儿说起来真得好好谢谢许大夫……”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许士杰摆摆手，道：“我也是去叫了官府的人来才敢出面的，真出点什么乱子我也是担待不起。”
“那也多亏了许大夫敢出面才行。”晏宁脸上已经熟练地挂起了诚恳丶真挚丶充满感恩的笑容：“为了表示我对您的谢意，特邀您今晚到寒舍吃顿饭，您一定赏脸来啊。”
许士杰：“……不用了，你就直说想找我帮什么忙吧。”
晏宁：“嘿嘿，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许士杰：“………”我就知道。
他走过最深的路就是晏宁的套路。
“是这样的，作坊那边接了许多订单，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几十张了，这账一笔一笔算起来可得费不少精力，再加上又招了那么多工人，每半月得给他们发一次工钱，算营收算利润……我光是想想就头大了。所以我想问问许大夫有没有认识的，靠得住的账房先生给我引荐引荐？”
“账房先生？”许士杰蹙着眉思索半响，摇摇头：“没有，你要找工人我勉强能帮上忙，能做账房先生的我真不认识。”
“真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晏宁不死心地说：“陎州城里上万号人呢，真连一个账房先生都没有？”
许士杰笑了笑，“别急么，我不认识不代表就没有，我回去问问我爹，没准他知道呢。”
事不宜迟，晏宁拎着篮子就上许大夫家登门造访去了。
得知他的来意，许老先生沈思片刻，忽然说：“欸，你别说，我想起来一个。早年你那作坊还是烧瓦窑的时候，里面就有一个管账的先生，我记得是姓孙，有一年他儿媳妇难产急得半夜叫我去救命，唉，只可惜以当时的情况，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最后他儿媳妇还是去了。这些年没怎么听过他家的消息了，他就住在城东，卖炮仗的铺子对面，门口还种了两棵柳树，你不妨过去找找看。”
晏宁向他道了谢，又同许士杰去了城东。
卖炮仗的铺子他熟啊，逢年过节都要被魏承拉去买鞭炮，经许老大夫这么一说，他还真想起来对面有一户门前种了两棵柳树的人家。
不多时，两人来到那户人家的院门前。
晏宁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声儿。
他又敲了敲，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阵，里头还是没动静。
许士杰好笑道：“你这副模样怎么跟做贼似的，”
晏宁闪到一边，说：“那你来。”
许士杰捞起袖子就开始大力拍门。
“砰砰砰——”
“家里有人吗？孙老大爷在不在家——”
“砰砰砰——有人吗！”
在他锲而不舍的拍门声下，院里终於传出声音。
“谁啊？我爹出门干活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许士杰超大声：“我们不找你爹，找你爷爷，你爷爷在家吗？”
院里的人走近了些，隔着院门问：“你找我爷爷作甚？他也不在家。”
许士杰：“你先把门开了我们再同你说。”
“不能开，我爹说了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能给陌生人开门，万一你是坏人怎办？”
许士杰：“我不是坏人，我是仁安药铺的许大夫。许大夫你总该知道罢？我一个大夫能是坏人吗？”
嗤。晏宁在心里嘲笑他，多大的脸啊，真把自己当成大人物啦整个陎州城的老少妇孺都认识你？
“许大夫？我认得你！”
晏宁：“？？？”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院门打开，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现在眼前。
“哈哈，真的是许大夫。”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说道：“我去您的药铺抓过药，您还记得吗？我叫思思。”
许士杰毫无印象但并不影响他继续聊下去，“当然记得了，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呢，没想到一眨眼长成小姑娘了。”
“嘻嘻，我爹也说我长高了。”思思腼腆地摸了摸肩上辫子，目光看向晏宁，又问：“这位英俊的大哥哥是谁呀？”
嘴真甜，真会说话！英俊的大哥哥晏宁表示自己有被爽到。
他暗暗和许士杰较着劲儿，说：“我叫晏宁，家住梧桐巷，在城里开有一家食肆，专门卖脆皮烤鸭和玉米，你听说过不曾？”
思思倏然瞪大了眼睛，“噢，原来大哥哥你就是买玉米的晏大老爷呀！我当然听说过，我爹还去你那里买过玉米哩，你卖的玉米特别好吃！”
哈哈。晏宁心里终於平衡了，原来我在陎州城也很有名嘛。
“那许大夫和大哥哥你们找我爷爷作甚？”思思道：“我爷爷去乡下走亲戚去啦，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呢，你们有事的话可以同我爹爹说，我爹爹去帮车马铺的掌柜搬东西了，晚上就能回来。”
“好罢，”晏宁从布袋里拿出两个桃子给她，“那晚上我再来找你爹说说，来，给你两个桃子吃。”
“谢谢大哥哥！”思思开心地接过桃子，笑道：“我叫我爹过去找你就好，不用你再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