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郑玉磬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但是身边却有一同选秀的民女来照料她,她们的容貌并不是多么出挑,可谈吐见识与一般的村妇不同,然而却待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郎殷勤非常,比枕珠还要更悉心,也更会伏低做小。
她最初有几分过意不去,也对旁人有提防的心思,后来那些女子诸多暗示之下也便明了这是萧明稷的安排,安心受着了。
只是到了宫里,掌事的嬷嬷却不管这些人路上如何交好,随意将人安排在了不同的房间,这些女子没有长安中的贵女那般有见识有底气,若不是有那等容貌才情出挑非常的,倒也不值得宫里的人花心思在她们身上。
郑玉磬如今不过是一个清秀的女子,但是张贵妃大抵也是得了自己这个养子的书信,给她安排的房间相对而言清净些,同屋住的女子也是长安城中四品五品官员的女儿。
这些女郎似乎面对她的时候格外傲气,同在一个屋檐下受皇家挑选也要分出个高低,郑玉磬家世最低,容貌平平,她大多数时候听她们说话都是置身事外,但是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免不了会替人做一些事情。
有些时候她也好奇,趁着受嬷嬷训导的间隙问一问那些女子,其中有一个叫锺妍的,她对郑玉磬的一举一动最为上心,还是从京畿选上来的,偶尔会过来同她说话。
“郑娘子有所不知,高门的女子,就算圣人
与宗室丶被赐婚的功臣瞧不上,日子也不会太过难堪,会被遣返家中自行婚配,”锺妍叹了一声道:“可是咱们这些人便不同了,万一贵人挑不中,发回原籍还算是好的,万一留在宫中,那便是要做一辈子宫人了。”
锺妍对这些都看得淡了,见郑玉磬唏嘘,粲然一笑道:“我们这些人是苦命的,但是娘子却不同,要是娘子喜欢我,将来殿下求了您去,把我带在身边,伺候您与殿下一辈子就知足了。”
她望着郑玉磬略显普通的容貌,心里多少有几分嫉妒,殿下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她这样一号人,吩咐人给她脱了奴籍,悉心教导,叫她又惊又喜,以为是一步登天,结果却全然不是如此。
殿下的意思是要她伺候圣人,伺候他喜欢的女子,而不是他。
“锺娘子说笑了,我是貌若东施,但你却生得标致,要不然嬷嬷怎么总是喜欢你,”郑玉磬哪怕知道这不是秘密,但每每听见,心中依旧欢喜非常,不过她自然不会应承下来:“万一圣人挑中了锺娘子,还得是我来服侍您呢。”
她知道锺妍的心思不在皇子们的身上,虽然不好问个清楚,但心里的戒备会少一点。
“这一回进宫,倒是叫我长了不少见识,”郑玉磬闲聊道:“从前在我家里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多少女子名字里有‘音’这个字,但是宫里却有许多,这几日便见到了好些
。”
便是她同屋而住的,就有一个叫燕音音的,这样多的音音,显得她的名字普通了许多,本来就没有什么愿意交心的人,郑玉磬索性也没有告诉她们自己的小字,求不得亲近,反而平白惹了嘲讽。
“这就不是咱们这种人能知道的了,不过女郎喜欢的名字就那么几个字,或许圣人即位之初有些地方便是时兴给女郎取名用这样的字眼,”锺妍垂下了眼眸,“女儿的名字金贵,难得会告诉人,或许大家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锦乐宫的胡嬷嬷过来时见到的就是檐下的两人在谈笑,她蹙了眉,稍微前行两步,咳了一声,引起郑玉磬和锺妍的注意,等她们行礼之后,才如往常一般平和道:“贵妃娘娘传你们过去说话。”
自从孝慈皇后去世以后,张贵妃就是默认的后宫之主,民女里面,她似乎格外看重照顾锺妍和郑玉磬两个,贵妃看重锺妍倒是有许多老人知道怎么一回事,但是对於郑玉磬的格外关注,却叫人琢磨不透。
张贵妃与惠妃华妃第一次相看秀女的时候,独独点了她们两个的名字出来,后来也时常召见,郑玉磬甚至有两回听同屋的人议论贵妃是不是瞧中了她,想要她做四殿下的侧妃。
至於锺妍……她倒是没听见有什么人议论的。
她戴上面具也有一些好处,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贵妃这样的大人物,但是有了面具的遮挡,
多少显得她神情平和,性情沈静,不至於露怯。
锦乐宫是皇帝后宫中除却立政殿最大的宫殿,然而郑玉磬低眉顺眼,随着张贵妃宫女的指引进到花厅拜见贵妃的时候,她居然莫名生出来可笑的想法。
这地方作为后宫宠妃的寝宫,未免也太寒酸了一些。
这是萧明稷从小生活的宫殿,她本来想偷偷欣赏一番郎君小时候的住处,可想一想他母亲原本也只是伺候贵妃的宫人出身,恐怕这些相对而言华丽的前厅是与他无关的。
“本宫听说锺氏素擅琴瑟,所以和圣人说了,调你入教坊做个乐师,往后常来锦乐宫服侍,圣人也是许了的。”
张贵妃斜倚在榻上,和她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明明已经是三十馀岁的人,但却别有一番娇媚韵味,她对郑玉磬是完全瞧不上眼的,不过是因为萧明稷那封信才多看了几眼,因此目光更多是停留在了锺妍的身上,近乎贪婪。
她实在是太像那个人了,太子纵然是孝慈皇后的亲生骨肉,可是一部分是继承了当今圣上的容貌,男子容貌兼之久居东宫的傲气,便是有几分相像也不如她这样柔婉喜人。
“其实这些女孩子之中,你也算得上是翘楚了,不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圣人这些年修身养性,今年本宫将可堪入目的秀女画像递了上去,紫宸殿竟是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张贵妃叹了一口气,看着锺妍谢恩时
平静下的震惊与不情愿,笑容里藏了几分狡黠,她虽然看得出来圣人对这次选秀兴致不高,但也得等皇帝完全没了兴趣才敢自己做主。
“本宫听说你家里也没有旁的亲戚可倚靠,索性还是留在宫中,锦乐宫的胡嬷嬷也是操得一手好琴,以后你就先随着胡嬷嬷学一些,就不必再回秀女住处接受训导了,将来弹给本宫听。”
“至於郑氏,你留下来,本宫还有几句话和你说。”
或许是因为萧明稷的原因,郑玉磬第一次见到张贵妃的时候便对这位风韵犹存的婆母没有任何好感。
锺妍容貌算得上是中上等,初见时几位也有些吃惊她的容貌,生出敌意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
张贵妃贬了她做一个乐师或许还有能解释是担忧争宠,但是偏生待她又比待自己这个被她养子亲自选中的儿媳好得多,不得不又多紧张了几分。
果不其然,在锺妍被人带下去一刻锺后,张贵妃也没有叫人赐座的意思,她站在贵妃的面前,手心都出了虚汗。
过了许久,贵妃才缓缓开口道:“听稷儿说,你在江南时救过他的性命,他怕玷污你的清誉,就想娶你做正妃,报当时之恩,你以为如何呢?”
她的这个养子在信里说江南多美人,郑氏更是如此,但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郑氏比她预期中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叫她不知道是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该鄙夷这个
奴婢生的皇子就是这样的眼光。
男人昏了头,总该是有所图,若是个绝顶的美人,倒也不枉他这样大费周章,不过是个寻常的江南清婉女子,倒叫她有些看不懂。
这自然是萧明稷胡说来骗人的,不过这一点两人事前已经通过声气,郑玉磬虽然一阵脸热,但还是福身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妾确实是有幸伺候过殿下一回,然而妾身蒲柳陋质,殿下如日月之明,妾实不敢居功,分明是神明庇佑,奴只是恰好尽了些绵薄之力。”
“你倒是知情识趣,会说话,不居功,也不图报,”张贵妃声音忽然转厉:“可你一个克死过几任未婚夫婿的女子,江南那些官员是寻不出一个侍奉的人还是有意为之,叫你一个望门寡接近天潢贵胄?”
“像你这样的女子,怎么配为皇家妇?”张贵妃这些时日为太子的事情烦心,不自觉迁怒到了萧明稷所锺意女子的身上:“皇家最注重礼法门户,岂容夫妇婚前不清不楚,你知道为了一个你,稷儿在圣人面前要落多少不是!”
郑玉磬没想到贵妃会忽然发怒,她忙跪伏在地,心头如遭重击,其实萧明稷与她都知道娶了自己对他未必会有什么好处,但是两人都已经预计了后果,张贵妃只是一个养母,实在是不必要在一个养子身上费太多力气。
正所谓邻之厚,君之薄也,萧明稷娶了她,对太子与四殿下不该是好
事吗?
“娘娘明鉴,妾与殿下清清白白,未曾有过苟且之事!”郑玉磬想着想着,便心安了许多,或许张贵妃只是虚张声势:“圣人言,发乎情,止乎礼,妾在家中一向是贞静守礼,与殿下完全是巧合相遇,并不曾有半分龌龊。”
她尽可能贴近地面,降低存在感,这样近乎於罚跪的姿势维持了足有一盏茶的时分,她才觉得张贵妃落在自己背上的锐利目光挪开了些许。
“要我说,稷儿这孩子心也太实诚,人又年轻,”张贵妃的语速缓下来,笑吟吟道:“他中意你,昏头昏脑的,什么都能许诺出去,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是不能够听凭放任。”
郑玉磬听见这话擡起了头,心猛地沈了下去,她对这深宫的一切还不能完全理清,凭借自己一知半解来揣测贵人们的心思,可是现实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胡嬷嬷见张贵妃已经饮上了茶,知道该是自己开口:“奴婢实话同郑娘子说,虽然依照郑娘子的出身,皇子正妃与侧妃都是不能够的,不过娘娘心慈,瞧在你一片真心上,愿意成全你的心思,已经向圣人请旨,册封你为三殿下的侧妃,待三殿下迎娶正妃一月后再行入府。”
她说完这些以后,见郑玉磬眼神里满是惊愕,人却呆呆笨笨的,不觉稍有些不满。
都说这位郑娘子规矩学的还不错,可见是教导姑姑们要求放松了。
“郑氏,娘娘心
慈,你不知道谢恩吗?”
胡嬷嬷正想着是不是该亲自教导一些这位娘子宫里的规矩,外殿的供奉官忽然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
“娘娘,圣驾已经从紫宸殿往锦乐宫来了,内侍监差人过来通报一声,请锦乐宫预备着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