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张贵妃也觉得诧异,圣人这些时日开始宠信方士,弄得紫宸殿云雾缭绕,这虽然是历代君主到了中年的通病,但是皇帝正当盛年,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逐渐冷淡后宫嫔妃,圣上已经许久不关心采选,这时候到她宫里……
难道是识破了她的心思,为了那个锺妍要收回说过的话?
她满腹忧虑,起身向外迎接天子的时候却是笑意盈盈,俯身称了一句“圣人万安”,才跟在圣上的后面进来。
为着三殿下的奏折,朝廷近日处决了一批人,而突厥和谈近来也初见明朗,宫里还在张罗几位殿下的喜事,这本该是圣上最欢喜的时候,然而天子这些时日不蘌嫔妃,也不见朝事繁重,却似乎憔悴了许多。
太医们用了许多法子,连针灸和方士的别门歪道都用上了,但是却没有什么法子叫皇帝睡得更好些。
昨夜,他又梦见音音了。
在他的梦里,音音是一个娇气且温柔的女子,每每他含住她的耳垂,手细细轻拈她的深处,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原本已经累了的她再度挑起兴致。
似乎因为两人有过一个孩子的缘故,她的身段比最初丰腴一些,如云朵一般洁白柔软,纤细依旧的手臂如春柳一般勾住他的肩颈,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不停歇的急促呼吸就已经叫人享受非常,有些时候那修剪圆润的指甲还会留下一两道伤痕。
从来都是宫妃来讨好他,皇帝一
向是不在讨好女子上用心的,只是在她身上格外耐心些。
音音喜欢甜食,也偶尔愿意做给他吃,虽然说可能只是她不愿意吃太多长胖,但无论他喜不喜欢都会吃完,她似乎很是不喜欢孝慈皇后,甚至厌恶他宠幸与之容貌相似的嫔妃。
这些情形都是他原本无法想象的,嫔妃不敬元后,善妒成性,以至於谋夺东宫之位,这已经是极大的罪过,但是在梦里,他却是千依百顺,甚至当真舍弃了后宫佳丽,也不再踏足供奉了孝慈皇后喜容的立政殿,乃至於对太子也丧失了原本的耐心,精心教导他和音音的孩子。
他是那么喜欢她,只要有她陪伴就足够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被她迷了心窍,甚至不再需要任何妃妾点缀他的后宫,她索要的越多才越令他自豪欢喜。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才能给予她如此多的宠爱与赏赐,她要什么都成,只要她留在身边高高兴兴的就好。
就像是一个昏聩的君主为了讨宠妃的欢喜,他已经将从前绝不再立中宫的誓言抛诸脑后,不止一次懊悔后事难料,默许了她用那些逾越礼制的冠服仪仗,一切悉如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也成了虚言。
皇帝并非是行将就木,这些时日因为夜里不得安寝冷落嫔妃时间太长,因此显德在某一次恭请起身的时候看见蘌榻情形,夜里替张贵妃送上了新晋秀女的画像,请圣上一观。
就连
紫宸殿的奴婢也知道这次选秀有几位肖似先皇后和名字里带有“音”的民女被采选进宫,但是当他看见锺妍的时候,手只是顿了顿,便放过去了。
做梦做得久了,有些时候叫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些时候他听见风雨的声音,都会下意识伸手到一侧去,那夜见到画像,说惊喜倒没有许多,反倒是想了想,或许这会叫那个她生气。
明明这些时日并不曾真切与妃妾亲热,但是却仿佛已经和她携手走过了半生,她的习惯与爱好丶乃至於憎恶的人与事,已经深深烙入了他的记忆。
只是锺妍与先皇后那几分相似足以叫人震惊,这几乎也算是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个音音,或许并不只存在於梦中的幻想,她也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女郎!
皇帝对待张贵妃的态度今日柔和了许多,但也只是和顔悦色叫了一声起,随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秀女,心里虽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还是如往常一般坐到了主位,开口问道:“贵妃今日这里好生热闹。”
方士建议,天子若是当真对那位女子念念不忘,不妨效仿汉武帝与李夫人,在圣上记忆中那女子的住处行招魂之术,或许能有些许作用。
他知道那没什么用处,但是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当真来到锦乐宫里。
张氏必然会在意他这般举动,但是他却不必在意张氏的感受,给予一些赏赐也就足够
了,这样做了传出去顶多叫人笑话两句圣躬的糊涂,只要有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宫里闲言碎语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哪里热闹了,不过是咱们稷儿相中了一个女郎,央到妾身这里来了,”张贵妃瞧圣上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语气里也带了些熟稔亲热:“要说三郎长到这么大,也没有求过妾什么,所以妾就想着不如将她选为三郎的侧妃。”
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圣人这些时日可能顾不上看那些皇子们的妃妾都是谁,便将对锺妍的安排略过不提,满面含笑道:“昨夜妾就写了几位的名字递到紫宸殿去,想来圣人您也是蘌览过的。”
皇帝对儿女的正经婚事倒也不是不上心,至於侧妃那些该是他们生母养母以及自己考虑的事情,倒没有多大的记忆,反倒是惊讶於自己这个儿子的开窍。
“竟然有这等事?”圣上失笑道:“朕从前倒是小瞧他了,还同臣子们说起,若三郎不是个皇子而是白身,只怕是要一辈子独身的古怪学究。”
“那哪里能?”张贵妃温柔嗔怪道:“三郎好歹是养在妾名下的孩子,若是实在没有女郎愿意下嫁,妾也愿意和哥哥去说,将嫡亲的侄女嫁给他。”
圣上记得张贵妃给萧明稷定的人家就是自己的母族女子,虽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昨夜留心了那女郎长相,还是觉得她这个养母算得上是称职,给养子选的正妻身世不
错,容貌端正。
“你家的女儿也进过几次宫,与稷儿也相熟一些,说来明徽也到了及笄之年,朕在今年新科进士里拟了几个人选,叫你这个做娘亲的看一看。”
圣上含笑道:“探花郎自从曲江宴后朕一直没有赐婚,想着等明徽及笄,若是相中了他也是好事。”
张贵妃欢喜得不成,她没想到圣上还记得这件事,甚至主动开口:“圣人相中的那自然是好的,等明徽过来请安的时候妾一定告诉她,她阿爷还挂念她的婚事呢!”
郑玉磬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她听着上首的贵妃与圣上谈笑间就将自己的命运定下来,身子几乎都有些颤抖,但是在萧明稷的口中,眼前这个和善的君王却极为铁石心肠。
天子威压之下,就算是郑玉磬有满腹的委屈,也只能死咬着唇不敢吐露半分实情,大颗的泪珠砸落到她身前奢华柔软的地毯上,三郎不在她身边,她一个卑弱的秀女承认在家中便与皇子有私,那是多辱没名节的事情,只怕连侧妃都没了。
万一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圣上查下去牵扯连累到的人只会更多,他失去圣心,这些年的辛苦全然白费不说,三郎还千叮咛万嘱咐过她,万一遇到圣上,千万不能多说话多做事,安安静静做个木头桩子就是,圣上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天塌下来都等他回来再说。
“既然是喜事,怎么还叫人跪着?”
圣上瞥
见地上纤弱惶恐的秀女,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惶恐地害怕着,只是瞥见她那样瑟瑟发抖,心里却莫名生出些不落忍,他和顔悦色地叫郑玉磬起身,笑着打趣道:“贵妃也不见赐你一盏茶吃,朕就这么叫你害怕?”
她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时皇帝只能瞧见她脑后乌黑的青丝,然而当她起身谢恩,垂头侍立等待座位的时候却别有一番韵致,千篇一律的宫人装束穿在她的身上,却能瞧出些不同来。
圣上随意一眼瞥过去,不觉心神略乱,持了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虽然面上不显些什么,可心里却也了然儿子的选择,果然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声音轻软,还带了一点她家乡的味道,身段似乎有几分他梦中的韵致,但是擡头的时候,虽然那样的罥烟眉与盈盈眉眼有几分相似,但眼前的少女更多是清秀婉丽,放在后宫诸多美人中也不算是太出挑,不似梦中的女子那般艳丽大胆。
他的音音在他的纵容之下几乎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倒不似这样怯懦畏缩,见自己一面都会害怕到发抖。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趁着诏书没下留下她在身边,但想一想,梦中的她最是不喜欢这样所谓的“替身”,肖似孝慈皇后的嫔妃尚且不会讨她喜欢,更何况这样的女子,而面前的秀女也太过怯懦,叫人失去了兴致。
贵妃和圣上说笑了一会儿,觉得一旁安静如空气
的郑玉磬实在是碍眼,温和吩咐了一声:“你回去吧,本宫与圣上还有些话要说,改日再同你说话。”
圣上迟疑了片刻,眼神却落在了她的身上,他方才不曾留心,那姑娘似乎也不大懂得规矩,或许也以为是他知道三皇子的妃妾姓甚名谁,竟然没有自报家门。
只是她是谁,似乎也不太重要。
郑玉磬起身行礼向外,她失魂落魄,艰难地踏出锦乐宫的大门,引她来的宫人还在殿内侍奉,但是她却依旧随意寻到了出去的路,只是等到刚要迈出锦乐宫的时候,内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把包括她在内的宫人都吓了一跳。
然而所有人也只是身体僵直了片刻,旋即低下头去,不敢看也不敢听主子们的是非,只拿心来看来听。
秀女里面被选中的人家除了那些真正出身弱些的美貌民女,大多数都已经知道自己将来的妯娌会是哪一位,她们入宫也有几个月了,圣旨一下,她们的归宿也就定了。
除却几位皇子正妃和回家自行婚配的贵女,同寝殿里也就只有郑玉磬一个是侧妃,不觉有些轻视。
被拟立为三殿下正妃的张氏女虽然不在她同屋,但是似乎早早获知了姑母的想法,郑玉磬不在的时候已经派人送来了些秀女里面不常见的瓜果点心。
她本人到底是示好还是立威取笑不得而知,但是失魂落魄的年轻女子是怎么也掩盖不住自己神色间的失意,倒
是被那些素日便不同她多来往的秀女们取笑了一番。
现在尊卑已经定了下来,她们当然没必要顾忌郑玉磬的想法,郑玉磬也清楚她们是存心瞧自己的笑话,虽然客客气气受了这未来主母送来的礼品,可是午膳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索性偷偷溜到了一个无人的甬道低声哭泣,心乱如麻。
三郎在边境已经许久没有音信传来,给她传递消息的小黄门也消失了许久,萧明稷说他不会再有旁的姬妾并不是为了婚前哄骗她的身子,然而瞧着贵妃的模样,竟然是十分瞧不上她来做正妃。
张贵妃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即便三殿下是宫人生的孩子,也是圣上的血脉,她是决计配不上的。
他家书也递上来了,打点也打点过了,在圣上面前,他除了有个皇子的身份,还未必能得到圣上的好脸色,万一真到了圣旨下来的那一日,就是他从突厥回来又有什么用处?
她万一对圣上说错了什么话,自己从前又是慕容家定过的未婚妻,身份尴尬,圣上知道之后会不会以为三郎徇私枉法,也知道她现在这张脸……是假的,定他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郑玉磬是偷偷溜出来的,她正是心伤的时候,低声哭泣也没有察觉到时间流逝,然而心如烈火烹油熬煎了一会儿,却不见素日重视规矩的姑姑们来寻她,稍微有些奇怪那些同屋的秀女竟然没有趁机告状。
她脑子
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旋即否决了。
帝妃的心思定下来之前,她有情郎暗中吩咐人照顾,这里是皇家,旁人也忌惮她是不是有旁的来头,可是后半生的命数都定了,她一个侧妃,还有什么可防备关照的?
她方才似乎躲在荫凉的地方也听见那些女子议论贵妃宫里事,说是素日不大出宫的贵妃破天荒要往东宫去,圣上还吩咐人将方士引到锦乐宫去。
只是她方才没有心情去管,宫里奇怪的事情多了,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哪有心情去操心圣上和贵妃的事情?
但是人果然是经不起惦念,她刚刚用帕子拭完泪,平常同她最亲热的郭姑姑就过来寻她了。
“郑娘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秀女私出可是重罪,万一冲撞贵人,任是谁也救不了您!”
郭姑姑满面焦虑,渐渐冷下去的天,额头上却有汗,见到她的时候终於愁色消散,她吁了一口长气,面上却又换了凝重的神色:“圣人身边的内侍监来了,请您过去。”
“内侍监?”郑玉磬失声叫道,嗓音还有些哭过后的哑,她不敢置信却又有些害怕:“姑姑,内侍监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我才从锦乐宫回来不久,内侍监来寻我做些什么?”
郭姑姑摇了摇头,圣上这一回完全没有什么纳美的兴致,内侍监等闲不往这里来,更何况手里也不见捧什么赏赐,她也是满腹狐疑,只道:“娘子宽心,兴
许是殿下在那边立了大功,有什么书信传来,在圣人那里过了明路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