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凝月
魏听雪伴驾随行,却觉得这路虽赶得比来时快,却不算急。
她念着自己有晕车迹象,每每一入车,就闭眼睡去,叫江弦歌笑话了她好几次。
这日,队伍在衢州一处客栈歇下。
魏听雪拎着裙摆,绣花鞋噌噌噌地磨着地板,几步就到了江弦歌房前,阿鱼匆忙跟在她身后。
魏听雪仰头朝房内看去,大门关上,她看不清里面,微顿后,她伸手招来小刘子,眸子微弯,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问:
“皇上忙吗?”
小刘子正要拂袖跪地行礼,被魏听雪一拦,催促道:“别费那功夫了,快些回话。”
小刘子见她这般急,心底生了好奇,遂连忙说:
“陈大人刚刚进去了,许是要忙上一会儿。”
闻言,魏听雪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扯着帕子,犹豫半晌,泄气道:“罢了,待皇上不忙时,你叫个宫人跑本宫处一趟。”
小刘子好奇地问:“主子,您这是要作甚?若是有急事,奴才给您通传一声?”
若是旁人,这话小刘子自是不会多说的,谁叫魏听雪近段时日恩宠多呢。
魏听雪抹了下鼻尖,含糊道:“倒没甚事。”
话落,她就要转身离开,忽地,身后大门被打开,魏听雪停下,转过身去,就见陈定康从里面走出,藏青色的衣袍上,那禽珠甚是醒目。
方无在里面就听见动静,对钰修仪在外并没有惊讶,他敛眸拱手:“伶妃安。”
魏听雪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忽地就好奇起他们方家的心胸。
王贵人的定罪,多少有她的原因在内,偏生之后这位大人看见她,没露出过一丝不满,皆是这般恭敬的态度。
思绪回拢,其实不过一瞬罢了,魏听雪不咸不淡地颔首,偏开视线。
方无眉梢不着痕迹微动,他躬身,并未多说,转身越过她离开。这一动,魏听雪就不禁想起那日,从他身上闻见的皂角味,她几乎确认,那日放火之人是他。
这事,在那日她和皇上说过,后续,魏听雪就没再多问。
“主子,皇上请您进去。”
魏听雪顿时回神,弯了眸子,拎着裙摆踏了进去。
客栈的房间自然比不上皇宫,即使是最大的房间,对於住惯皇宫的江弦歌来说,许也是逼仄的。
江弦歌站在案桌后,那上方零散摆着几本奏折,见她进来,江弦歌持笔的动作一顿,遂撂笔而下,端起案桌上放得有些凉意的茶,抿了一口,挑眉问她:
“何事?”
魏听雪今日换身胭脂红的裙装,云织锦缎,那腰肢衬得只堪盈盈一握,她弯着眸子走近,暖阳透过楹窗映在她脸上,似是叫满室生辉。
江弦歌舒了舒眉,眸色微缓渐暗。
魏听雪刚走近,腰肢就被人搂住,她不见慌乱,跨坐在他腿上,双臂软若无骨般攀上他脖颈,娇娇糯糯地喊他:“皇上……”
尾音似轻颤拖长,那刻意撒娇卖乖的味道过浓,叫江弦歌想忽视都难。
他勾着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勾着一抹笑,这般的人只稍眉梢微缓,就透着一股风流韵味,他捏着她下颚,深深浅浅地吻下。
遂转身,她被人压在身下,后背是咯人的椅子,叫她好生难受。
绣鞋蹭掉,足尖抵着他的膝盖,声声破碎就是这时溢出。
许久,待她眼尾染上馀媚,稍动就皆是风情时,江弦歌才不紧不慢地放开她,指腹从她唇边蹭过,带走那抹湿意,方才低声说:
“说吧,又要做甚?”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得就是这人。
若是无事,她宁愿窝在她那三分榻上睡觉,也不会来寻他,更遑论是这般合他心意的乖巧。
魏听雪跌在他怀中,指尖贴着他喉结不动,软乎乎地说:“皇上,臣妾想皇儿了。”
此话一出,江弦歌眸色微沈,又透出分柔和。
“宫中传信说,他万事皆好。”
刹那间,江弦歌就发现他怀里人眉眼顿是温柔,只看一眼,就叫人恨不得溺在这温柔乡中。
可偏生,他此时万分清醒地意识到,这分温柔不是因他而起。
江弦歌嘴角的弧度压了下去,眸色渐渐暗沈。
他听见她软声说:“皇上,臣妾想给皇儿带些东西回去,您若是不忙,就和臣妾一同去吧。”
她贴在他喉间的指尖,改为拉住他的手轻晃,叫一切旖旎化成简简单单的温情。
江弦歌忍住心尖那丝煞动,指腹压着她粉唇,低声道:
“你倒是挂念他。”
出来至今,也未曾说过,要给他买些什么。
话音落,女子娇娇凑到他耳边,轻嗔:“臣妾也挂念皇上,日日都想叫您陪着。”
她眉眼轻斜,似在说,臣妾想,但您能许吗?
和江弦歌的谈话,魏听雪总是会得逞的,这次也一样。
欲出门时,日色渐晚,落日斜阳,暖阳似稍敛光芒,馀晖洒落,星星点点地映在人身上,让江弦歌侧脸锋利的棱角似都柔和了些。
魏听雪挽着妇人髻,被他弄出来的那抹馀媚尚未淡下,胭脂抹在脸颊,又娇又俏,却失些端庄。
明儿就是端午佳节,客栈掌柜的说,今夜长虞街会很热闹。
当时江弦歌正和方恒一吩咐着什么,倒是魏听雪生了分好奇:“是怎个热闹?”
掌柜的一时哑然,讪笑半晌,脸色憋红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能有甚热闹?
他越闪烁其词,魏听雪就越生了兴趣,还待再问,身后就传来江弦歌唤她的声音,掌柜的松了口气,低头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长虞街上,商贩遍地,放眼望去,倒也称得上一句热闹。
阿鱼凑近魏听雪说:“听说今夜,这衢州城人会去朱月湖放花灯,甚是热闹。”
这句话罢,阿鱼弯了弯眸子,揶揄着说:“主子,您知道,这衢州最有名的地方是什么吗?”
魏听雪受不了她卖关子,轻刮她鼻尖,嗔她:“还不快说!”
“是城外十里处的观音寺,听闻甚是灵验,每日都是香客不断,来来往往的妇人几乎都会前去上香。”
魏听雪睁圆了眸子,与她说这作甚?
她如今有宠有子的,想起当初生产时的疼,她还觉得头皮发麻,打了颤,说:“快快快,快住口!”
忽然,腰肢上搭了只手,倏然收紧,魏听雪仰头看去,就见江弦歌轻睨着她:
“在说什么?”
阿鱼早早低下了头,魏听雪轻咳一声,脸颊有些红,哪好意思将女子家的话说於他听?
她眸子轻转,就拉住他,眉梢遗了一分笑:“阿琪和臣妾说,今夜朱月湖甚是热闹,爷,您陪着臣妾去看看,可好?”
长街人来人往甚多,方恒一一行人穿着便装,护在二人身边,驱散四周贴近的人群。
江弦歌顿时捏紧扳指,他轻挑眉,低声问他:“你喊朕什么?”
四周热闹,偏生她们这处似静了下来,魏听雪眨了眨眸子,茫然地重覆:“爷?”
她敛了情绪,鼓着脸颊,说:“臣妾瞧您穿着便装,就以为您不想暴露身份嘛,您若是不喜欢,臣妾不喊了就是。”
江弦歌握拳抵住鼻尖,轻笑道:“无妨,你说得对,该是低调些。”
魏听雪撅唇,朝他讨答案:“那,爷,您究竟陪不陪臣妾去嘛?”
路过一商摊,江弦歌随手拿起上方的一张面具,遮在魏听雪脸上:“想去便去。”
顿了顿,他添了句:“你好好说话。”
莫要动不动的,就一直撒娇。
魏听雪楞了片刻,茫然地看向他,她怎得没有好好说话嘛?
须臾,长虞街点满了灯笼,就是这时,魏听雪才知晓,掌柜的口中的热闹是什么。
宝马香车,銮轿四周轻纱飘逸,远远地从长街处转过来,隐隐绰绰可以看见里面女子玲珑的身段,距离尚远,魏听雪似都能闻见从那处传来的香味。
魏听雪馀光瞥见来往四周的男子大都扭头看去,就连那些手持折扇的似是书生模样的男子,也大多不例外。
这般透骨生香的情景,对魏听雪来说,自是没甚感觉的。
世间男子大多都这副模样,权丶色,钱,总是逃不出这几样,表面上再如何风光月霁,也多是些道貌岸然的。
她轻撇嘴,刚欲转身拉江弦歌离开,就见那香轿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随后,那轻纱珠帘被掀开,故弄了太多玄虚,才终得见美人儿的真面目,柳眉媚眼,腰肢纤细,那轻纱晃动间,根本遮不住那细长的两条腿,白皙细腻的肌肤隐隐可见。
就是这时,魏听雪听见涌动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凝月姑娘停下来了!”
“快叫我瞧瞧,她是看上了何人?”
“莫挤,莫挤……”
……
啧。
魏听雪讶然挑眉,这般热闹?
忽地,魏听雪就见那叫凝月姑娘的从轿子里莲步走下来,而且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前堪堪弯腰,那腰肢似不堪一折,煞一动,就全是风情。
她盈盈浅笑,柔柔道:“奴家凝月,可有幸得知公子姓名?”
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魏听雪倏地攥紧手怕,几欲要被气笑了,这是看热闹反倒自己成了热闹?
江弦歌一手搂着魏听雪,另一手随意把玩着刚买下的面具,闻言,虽是惊讶,却也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子。
魏听雪见此,眸子轻转,忽地伸手拧住他腰间的软肉,娇声道:
“夫君,这人是谁?你同她是何关系?”
似是委屈极了,她话音间带了几分哭腔:“您就是想给臣妾寻个妹妹,也该寻个模样好的,就她这样的,您丶您怎得都不挑啊!”
说到最后,还带了几分气急败坏。
江弦歌难得楞了片刻,他何时要给她寻个妹妹了?
他尚没能反应过来,凝月脸上的笑就有些撑不住了,什么叫就她这样的?什么叫都不挑食?
她在衢州城名扬多年,哪里露面,不是引得万千男子捧着金银珠宝只要见她一面?
魏听雪戏瘾来得莫名其妙,见江弦歌不接话,她心底着急,就又上了手,拧着他腰间的力大了些,嗔圆了眸子说:
“夫君!您倒是说话呀!臣妾这般温柔小意,您还不满意吗?”
江弦歌脸色变了几番,不知是因疼的,还是因她厚颜无耻的话,顿了顿,他终是反应过来,握着她的手,看似温柔却强硬地拿开,勾起一抹笑,似甚是温柔:
“娇娇莫气,她如何能与你比?”微顿,依着她的话添上一句:“为夫有了你这般贴心的人,哪还看得上旁人。”
两人一唱一和,叫凝月再也没法笑出来,刚要说话,就被魏听雪打断,她破涕为笑:
“哼,这还差不多。”
终究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凝月没变了脸色,反而因魏听雪的话生了几分火气,眉眼一哀,就似染上无限伤愁和怜弱,她堪堪勉强一笑,扯着唇说:
“是奴家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忽地擡头:“公子风姿卓越,奴家一见倾心,纵使身份低微不堪配,可却难忍倾诉。”
魏听雪憋住,远远看了一眼,就一见倾心了?
那她这真心,还真的不值钱。
不过,美人儿这般诉说衷情,的确是叫人不得不心动。
魏听雪可没想出来一趟,真的带个人回去,她身子微动,挡在江弦歌面前,美眸一嗔:
“一见倾心?呵,再看,信不信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说归说,她还朝身后方恒一瞥去。
方恒一见皇上都陪她闹,哪敢不听,腰侧的长剑顿时出鞘,寒光乍现,叫凝月脸色顿时煞白。
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刚还夸自己温柔小意的女子,下一刻就能说出将人眼珠子挖出来的话的。
更想不到,她这般大胆,大街上就敢叫下人拔剑。
她这种人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最会看人脸色,女子这般任性妄为,那位公子却是没有作为,任意由之,顿时就了然,自己是讨不得好了。
脸色变了几番,她终是低下头:“小娘子息怒,奴家不敢。”
魏听雪哼哼唧唧几声,娇气道:“我性子好,今日不与你计较!”
凝月低着头,憋得脸色铁青,这叫性子好?
那她这辈子恐怕是没见过性子差的人了。
魏听雪拉着江弦歌离开时,隐隐听见四周传来几声:
“……模样是好,可这性子过於霸道,善妒的女子,啧,娶不得丶娶不得……”
随后还传来低低几声附和,不过碍於方恒一腰间的长剑,不敢大声言之。
魏听雪眨了眨眸子,瘪着唇,似是委屈地告状:“爷,您瞧他们,还说臣妾善妒!”
“哪有臣妾这般宽容大量的人。”
江弦歌额角突突得疼,无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嗤:“怎么,还溺在戏里?”
没忍住,他咬出几个字:
“温柔小意?宽容大量?”
“江妤,你心不心虚?”
魏听雪甚是自然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她娇羞地低下头,小声说:“不心虚。”
似是对他的话不满,她娇娇地撅起唇:
“那爷您说,臣妾哪里说得不对,难不成您还真想叫那个什么凝月的,进宫与臣妾当个姐妹?”
江弦歌气得失笑,这是一回事吗?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魏听雪仿佛听错了般,瞪圆了眸子:“爷,您要同臣妾讲道理?”
得。
江弦歌还能说什么?
他捏了捏作痛的额角,扯开话题:“你刚不是说要去朱月湖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