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15.
文柳和阿茗当即分开聊天,前者连忙凑上前回道:“二爷没说呢,帮您去找找?今日可没见阿山哥给二爷准备外出的行头。”
“好——我要他教我看书,”秦瑄拖长声音,盯着文柳拍了拍肚子,装出一副饿的样子:“文柳,我想吃好吃的。”
阿茗与文柳对视一眼,随即笑道:“那小的去寻二爷。”
秦瑄认真点头道:“谢谢你。”
阿茗还是第一次听到谢这个字,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口中念着秦哥儿可别笑话小的了,一面朝外快步离去。
秦瑄希望阿茗能快点找来周展池,那凤雕还有一处细节需要周展池帮忙在书中比对,书本里用词晦涩自己参悟不透,还有的几个字,字迹模糊辨别不清。待攻克此处难点后,其他问题便能随之顺利解决,改造后的凤雕马上完工。这样他也能彻底告别周家了。
在旁的文柳只觉秦瑄此行此举真真是个十足傻子,净做些蠢事。他掩饰住目光中的鄙夷,上前赔笑问道:“秦哥儿,您可是饿了?您且去屋里稍坐,小的热好茶点,就给您送屋里去。”
秦瑄摇了摇头,躲到他的背后:“我要和你一起去。”
文柳没法,任秦瑄跟着来到厨房。
秦瑄搬了个板凳坐在外面小院里,啃着不知叫什么的酸甜果子吹风,耳朵里听炉火烧得呼呼旺盛的声音,好不惬意。
哎。
他想,谁知周家平静生活的下面藏着的全是相互算计阴谋诡计,这样富有的家族竟也会因一个错误抉择而走向灭亡呢。
秦瑄正在感慨,忽听文柳的声音在背后逐渐逼近:“秦哥儿,米糕已蒸进锅里,再等一会儿就能出锅。只是临近用饭,可不能多吃,不然小的们又得挨二爷的骂。”
秦瑄点点头,作出傻笑也朝他道谢。
文柳连忙道:“秦哥儿,我们该给您叩头谢恩,您现在可是我们的大救星。”他看上去比阿茗稳重许多,站在一边,双手在衣前的布上摸来摸去。
秦瑄歪过头表示不解:最近自己除了派文柳去给奉安送了些东西,旁的可什么都没做。
文柳压低声音说:“家里都在传,是您不怕得罪大爷,向他提议解除门禁,还要为二爷在周家争取一席之地。”
“啊?”秦瑄心想这谁造谣?
文柳越说越起劲,连手带脚地比划起来:“二爷知道后感动不已,为秦哥儿您冲入大爷书房,跪倒在地,只要秦……您能平安归来,所有家産都可以放弃。”
“……”
过了半天,秦瑄才抑制住想大叫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看向文柳,缓缓开口:“我听不懂。”
文柳单膝跪地讲得绘声绘色,听到此番回复一个踉跄,差点没站起来:“秦哥儿,您不觉得很感动吗?不想落泪吗?”
秦瑄舔了舔嘴唇:“可是,这是假的,你那天也在。”
说完,他咬掉一口果肉,酸酸的果汁在口中炸开,酸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更加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对什么,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被传来传去,传成这般最终版本。
“哎呀,虽说故事是假,但二爷对您的重视是真啊,除了秦哥儿您啊,二爷可从没替别人说过话的。”文柳奉承道。
秦瑄举着果核,瞄准文柳,疑道:“可是文柳,你比我进来得还要晚,这些事是怎么知道的呢?”
文柳被问得哽住,搜肠刮肚想出一个理由:“小的想好好伺候您和二爷,就去问了其他人。”
他没想到自己被眼前的傻子给难住,连忙转了个话头:“有朝一日二爷就能让您做正妻,小的们也能风光一把。”
秦瑄被他说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拒绝:“什么正……我不做。”
多少人抢破脑袋要坐上的位置,如今有了机会,他竟然不要,真是滑稽至极。
文柳想起这哥儿脑子有问题,又换了种能让他听得懂说法去劝:“等您做了正妻,就可以想吃好的就吃好的,想穿漂亮的就穿漂亮的呢。”
秦瑄瞄了一眼小厨房,竈台上的蒸笼向外冒着白烟。他轻叹口气,说:“可是文柳,我现在想吃米糕……”
文柳这才想起米糕一事,猛地跑回去看锅。
秦瑄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手背都有被木刺割破的痕迹,新的肌肤替代陈伤。
自己有手有脚还有一门手艺,怎么就不能离开周家好好生活了。
既然周展池还不回来,自己就去准备一些日后可以做小买卖的玩意儿。
秦瑄说干就干,握紧拳头,起身慢慢走回工具房。
-
周家另一侧——后院。
周展池坐在屋内,被屋里的奇香熏得头痛,英俊的脸板起朝奉安说:“那些东西够你用些时日了。”
奉安忙去拉他的衣袖,被躲开也不恼,生生酿出汪眼泪,撇下两道细眉,抽搭说道:“二爷,您刚刚才来,这就要走吗?”
周展池连看也不看,冷道:“哭的话,我现在就走。”他暗想,回去一定要拧一把秦瑄的脸蛋以作惩罚,要不是他非要他来,自己为何要坐在这里遭罪。
奉安将鼻涕抽回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不哭我不哭,二爷你多陪我说说话吧。”
周展池哼道:“嗯,说吧。”
奉安:“……”
过了半晌。
还没听到他开口,周展池投过去一眼:“完了?”瞧着奉安瞪着眼睛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知再待下去也是荒废时光,蓦地无言往外走。
眼见人走到门口,再不挽留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奉安咬紧牙关,壮起浑身胆量喊道:“二爷,您准备要立秦哥儿为正妻吗?”
话出口的瞬间,犹如寒霜时节的冷风迎面吹来,吹得人浑身冰凉。
周展池回过头,英俊的脸上流露厌恶神情:“何处听来的?”
奉安咽了口口水,颤声回道:“外面都丶都这么传呢……”
“闭嘴,”周展池道:“管好你的舌头。”
谁敢与那道锐利视线对视。
奉安将头垂了下去,手指死死地扣着桌面:“是我……是妾不知规矩了。可妾一心是为二爷好啊,您丶您就不觉得奇怪吗?秦哥儿明明是个傻子,可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及时顶用。”
这话说得酸味儿冲出天际,奉安续道:“二爷您知道吗?他还会做木工活呢!先前我与秦哥儿住了那么久,可是从未听说过此事,也没见过他动过什么刀子锯子,如今家里乱七八糟,他又说自己有这本领,难道这真都是巧合吗?”他怕周展池不信,索性破罐破摔,把自己知道的全添油加醋说了出去。
“况且,秦哥儿还是叶家送来的。”
“够了!”
“叶家”二字落地,周展池顿时怒火攻心,扬起拳头捶了下去,破旧的门板发出咚地巨响。
守在外面的阿山吓得不敢吱声,能把自己缩得多小就有多小。
奉安与香梅跪在屋里,浑身颤抖,只觉自己已经停在鬼门关前,听候发落。
周展池转身疾步走进屋内,质问道:“此事你还和谁说过?”他擡起一脚蹬在奉安肩头,将人踩得身形矮了下去。
奉安额冒虚汗,强忍痛苦答道:“没有,妾只想告诉二爷。”
周展池收回脚,漠然道:“那好,以后若有风言风语便是从你这传出的。到时会是怎么个下场,也不必多说。”
奉安瘫坐在地,整张脸又白了一白。
周展池抚整衣袍,嘲道:“可听清楚了?”
奉安不住点头:“听丶听清了。”
周展池一甩衣袖,带着阿山离去。
脚下步子明明声音并不响亮,却让身后二人松了口气,只觉捡回一条性命。
过了好一会儿,认定周展池不再回来,香梅手脚并用来到奉安身边,跪在他的腿侧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奉哥儿?奉哥儿!”
奉安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脸上的粉被眼泪冲出两道滑稽痕迹。他已经被吓得失了魂魄,说话颠三倒四:“香梅,快去收拾我的东西,把所有值钱的都拿去,去换丶换……我们马上就走!”
香梅擦着眼泪,哀求道:“奉哥儿,您再想想吧。今日二爷没罚您,想必还有情分在的。”
“他想杀了我!”奉安彻底疯癫,平躺在地痛嚎:“你没听到那些个人说的话吗?以后这里就要让那傻子当家做主了,我究竟哪点比不上一个傻子?”
“奉哥儿,您……您小点儿声罢。”香梅也不知该劝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擦着眼泪。
奉安不住搡她的腿脚,催道:“快去!快去收拾!纵使今日不死,二爷那脾气定也想要捂死我,你要看着我死了,好去服侍秦瑄吗?”
香梅连连否认,不知为何秦哥儿只离开了这么多天,他们竟然沦落到如此田地。
奉安瞪大眼睛,指着房梁喊叫:“我不会死!我不会在这里让一个傻子骑在头上!”
-
离开后院的主仆二人停在花园。
周展池望着平静无波的池水,忽然开口问道:“你也听见了,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真话?”
阿山恭敬回道:“小的只觉那奉哥儿的话两分真,八分假。秦哥儿痴傻会木工活儿是真,其馀皆是假。”他身后也被冷汗浸透,但知若此时说慌无疑火上浇油,不如老实应答。
“那秦哥儿从未骗过我吗。”周展池喃喃道。
阿山擡头正要劝周展池保重身体,忽见本该待在敛光阁伺候秦瑄的阿茗正在四处乱逛,他忙道:“二爷,您看,那是阿茗!”
周展池立刻拢回思绪,低声道:“去问他,怎么回事。”
阿山得令,连忙呼喊阿茗,示意他前来回话。
阿茗跑过来行礼,喜笑颜开:“二爷,小的可算找到您了。”
“怎么,秦哥儿有事?”周展池说完,又咳了一声,转头看向水池。
阿茗笑道:“是,秦哥儿说想要您教他看书,他在敛光阁吃着米糕等您呢。”
周展池脑中浮现出秦瑄鼓起脸颊吃东西的画面,正要开口,却又想到什么一样,双手背到身后:“晚上再回,一会儿还有事。”
阿茗点头行礼,把口信带回去。
看着阿茗跑步的姿态,周展池眼底略沉,轻声叮嘱阿山:“去告诉大爷,凤雕一事他想怎么查便怎么查,一个都别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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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不用找人,就显得格外地短。
阿茗跑回敛光阁,找到秦瑄气喘吁吁地把口信捎回来:“找到二爷了,他人在后院前面的花园,说待会儿要出门办点事,让您自己用饭,有什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说。”
秦瑄听后先是一喜,随即好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下子趴在石桌上,脸颊肉在桌面堆起,嘴里还嚼着米糕,一鼓一落像个小动物。
他在心底不住吐槽周展池,这人还让自己老实去做事,明明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就随意外出呢。
文柳瞪了阿茗一眼,阿茗自知说错了话,谁都知道二爷既然在花园现身必是去了一趟后院。再怎么说秦哥儿也是二爷的妾室,去了奉哥儿那里就要冷落秦哥儿,总是再傻也能体会到失宠的不安。
文柳忙出言安慰,调动所有歪肚肠支了一招:“秦哥儿,要不您说身体不舒服,小的帮您把二爷从后院请来?”
秦瑄擡起上半身,充满希望地望着他:“可不可以只请来他的脑子,不把人请来?”
文柳无法理解秦瑄的话意,哑然地望着他。
秦瑄只觉今天嘴里的桂花米糕也不香甜了,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少睡一点,让周展池多写一点,自己多学一点,也就不用在这里和他们大眼瞪小眼,等人回来。
阿茗问道:“秦哥儿,你想吃什么?小的们去准备。”
秦瑄点头,既然自己吃饭,那就把所有的菜都做成自己想吃的,不用再顾虑周展池喜好的感觉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