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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别

18.

纵马飞驰,穿越丛林,一行人抵达近郊香火最为旺盛的寺院。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刚一站稳,秦瑄便迫不及待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望着前来烧香拜佛的男女老少,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

周展池把缰绳交给小厮,伸手抓着秦瑄的衣袖迈入大门:“这可不是来玩的。”

秦瑄本想朝周展池脑后做个鬼脸,闻到缕缕烛香,还是忍住了。

他自然知道这一路将会有多么危险,道路两侧便是深山老林,纵使没遇到土匪,也有可能遭受猛兽袭击。

周展池接过和尚递来的线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一拜,随即亲自插入香炉,起身带着秦瑄向另一间庙宇走去。

秦瑄手比在下巴附近,挡住抽搐的嘴角作奇怪状:“这,这样就行了吗?”

周展池轻轻颔首,自嘲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在外面遇到山匪该当如何?”

又一和尚坐在一张木桌后面,手边摆放着三个木箱,里面分别装着不同颜色的布包,面前有几人排队。

秦瑄望了那处一眼,答道:“报……报官!”

排在后面的人听到二人谈话,好奇地朝他们巴望。

跟着的小厮清点人数,小声问道:“二爷,可要到前头去?”

周展池摇摇手指,让他站到最后的位置排队,自己伸出一指头轻轻点在秦瑄的额前,训道:“深山野林官差来了,不过是给你收尸。提名只是借名头唬人罢了,唬不住便听天命。”

秦瑄心想到此地来不就是为了图个老天保佑。他看到此房中还有一尊佛像,便撩起衣摆,扑通一下子跪在蒲团前。

周展池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秦瑄双手合拢在身前,闭眼许愿:“求佛祖保佑,保佑周展池顺顺利利回来。”

周展池张了张嘴,有些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嘲道:“叫什么呢?没规矩。”

秦瑄破天荒地大着胆子冲周展池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小声告诫道:“天底下‘二爷’这么多,当然要说清楚。你是周展池,唯一的那人。”说完,他又朝佛像请罪,请求上苍原谅周展池的贸然打断,重新念了七遍请求周展池平安归来的愿望,随即双手摁在地面,朝着金像磕了个头。

周展池只觉眼前那团小小的背影变得模糊起来,这秦哥儿嘴里的话可是他从小到大,听到的最无体统最不符身份的一句话了。

他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也学着秦瑄的样子双手合十,朝佛祖深鞠一躬。

庙中梵音声起,人人心中各有所求。

秦瑄直起身子,正要站起,身边多了双大手。他瞟到周展池伸过来的掌心,微微笑着拍在上方,随即被人牢牢抓住,拉了起来。

依照周家家规,替周展池求完平安符就可以回去了,只是出来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周二爷就莫名其妙不见了身影。

秦瑄倒是不担心,任阿山他们去庙里找人,自己则趁机摸摸马头,看着前来进香的男男女女,享受着一点自由,心底涌出一种即将刑满释放看什么都顺眼的快乐。

不一会儿,阿山等几名小厮簇拥着周展池从庙里走了出来。

秦瑄放开抚摸马耳朵,赶紧绕到侧面自己上马,生怕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周展池抱上去。

他灵巧地翻身上马的做动作被惊得周展池微怔,从下面奇道:“你会骑马?”

秦瑄只好装傻,嘴巴张成一个圆形,笑着说:“哇,你看!我竟然会骑马了?”

周展池:“……”

周展池无奈,示意秦瑄别硬扯缰绳,自己一跃而上,坐在后面,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个软软的东西。

秦瑄一头雾水地拿起来翻看,见是一枚金灿灿绣着一团莲花的锦囊,再翻过来则是用繁体写的“家宅平安”。他认出这是庙里的平安符,只是不懂为何是家宅平安而不是祝自己平安?

他侧过头,正要询问时,周展池则抖落缰绳,带他策马回家。

深夜,两人坐在床上。

周展池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命秦瑄躺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般。

秦瑄轻咳一声,心想你要不说我就说了。

他开口,恰逢周展池也开了口,两人异口同声道:“我……”

秦瑄自觉地闭上嘴,听周展池先说。

周展池道:“秦哥儿,我为你找了个地方,待我回来,就送你离开周家。”

秦瑄微怔,双眼写满了不可思议。

周展池以为他不想离开,语气格外耐心:“你上次去的那个木料店,还记得吗?我同他家东家说了,给你找个地方住,花销算在我头上,你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家,你待不下去。”

秦瑄只觉全身涌出一股热流,灯火幽微,将周展池衬得看起来有些悲伤,叫人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他忽然笑了起来,拉过周展池的双手上下摇晃,笑道:“谢谢你!二爷,谢谢!”

周展池哭笑不得,反手握住秦瑄的手,故意扮出生气道:“这么晚了,别胡闹。刚要说什么?”

秦瑄心想你都帮我许完心愿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笑道:“你之前答应我的,要同意我的一个愿望!”

周展池若有所思,点头。

秦瑄诚恳道:“我的心愿,就是你早点回来,平安回来!”

周展池“嗯”了一声,扬起手,手指碰到秦瑄的额头,帮他抚平乱跑的发丝。

“准了,现在睡觉。”

清晨,秦瑄睁开双眼,翻身在床上一摸,旁边空荡无人,骤然醒了盹,他慌忙踩着鞋下地,跑到院外,只看到阿茗在扫地。

秦瑄忙问道:“二爷走……不对,出发了吗?”

阿茗跑过来点头:“出发了,二爷说让您多睡会儿。”

秦瑄想了想,觉得也好,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也不用搞什么动人的场面。

阿茗瞧秦瑄脸色转好,便问道:“秦哥儿,您还睡不?”

秦瑄摇了摇头,他还要收拾东西回到后院,告诉奉安自己可以离开周家的消息,顺便问问他想不想要和自己一起走。

一想到这么久未见,还有点担忧似的激动。

用过饭后,主仆三人商量好事宜,一大早晨就开始忙忙碌碌。

文柳和阿茗在外收拾东西,看到屋里哼着歌的秦瑄,小声道:“二爷怎就由着秦哥儿搬回去?我可是去过那后院的,荒凉得很。”

阿茗同样有些发愁,扯了扯嘴皮:“二爷向来是随秦哥儿喜欢的,罢了罢了,秦哥儿能住,我们自然能住。”

文柳见与他说不通,索性瞥开人,到边儿独自怨道:“那院里就两间厢房,你不嫌挤我还嫌。”

“再过几日,不就轮到你出去了吗?”阿茗劝道,“快别说了,秦哥儿出来了。”说着,两人连忙整理脸色,再朝秦瑄时,已无刚刚的牢骚。

秦瑄背上包袱,里面装着一些剩馀的木料,兴致冲冲问道:“我们走吧?”

“是。”文柳与阿茗跟在他的背后。

三人回到后院,文柳和阿茗合力打扫两间厢房。秦瑄带着自己攒的好东西去敲奉安的门,一连敲了几下他才发现门外面上了锁。他略带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奇怪院里的人去了何处,寻不到他们主仆只好又返了回去。

阿茗擦完屋里的家具,正在院里泼脏水擦汗,见秦瑄又原样返回,纳闷道:“秦哥儿,他们没让你进去门?”

秦瑄摇了摇头,卸下肩头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奉安不在家,门被锁了。”

“哦,”阿茗知他没受欺负就算了,便问道:“那您饿了不?要是想吃东西的话,还得等等,小厨房还没清理。”

秦瑄有点哭笑不得,他们刚用过早饭就过来了,现在哪里有肚子吃得下。

他摇了摇头,白葱似的手指往上卷衣袖。

阿茗忙道:“秦哥儿,您老歇着吧,这地就让小的们收拾。”

秦瑄也不能只看他俩忙里忙外,自己什么也不敢光呆坐着。他抱起自己的包袱,朝阿茗道:“那我去放自己的东西。”

阿茗这才不再拦他。秦瑄进了屋里,瞧见文柳正用抹布擦拭置物架,屋内中间摆着一堆之前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废料。

秦瑄蹲着扒了扒看看,想着找找还有没有能用的。文柳倒是怕他乱摸伤到手,见状便把人请进屋里干净的地方,哀求道:“好哥儿了,您歇会,画画如何?”

秦瑄没想到自己帮忙不行反添乱,尴尬地皱了皱鼻子,老实坐到书桌前,掏出包袱里的纸和炭笔,画起设计草图。

-

柴房内。

奉安被当头泼了盆污水,顿时醒来,全身被捆得像个粽子,在地上不停翻滚,口中大喊道:“不关我的事!我是冤枉的!”

张管家背手站在屋内,喝道:“怎么冤枉你了?人赃并获,还想抵赖不成?那包里装的体己钱是不是你的?还有那奸夫的信,可都是你所有?”

“我……”

奉安刚一开口,屋内站着的大汉便对他左右开弓打了两个嘴巴,打得他登时口鼻溢血。

奉安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突然叫道:““不丶不!不是我!是秦哥儿的!”

张管家忙叫大汉停手,示意奉安继续说。

奉安哭着,断断续续小声说:“是丶是那秦哥儿不识字,凡事都来找我,起初我以为是他痴傻,不知哪里捡来的东西就帮他读了写了,后来次数多了才知道丶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奸夫。”

张管家坐了下去,奇道:“那秦哥儿么?怎会。”

“是真的,我丶小的不敢骗管家!”奉安趴在地上,被打得头也擡不起来。

张管家朝大汉使了个眼神,随即二人出门,把奉安单独留在柴房。

奉安倒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秦哥儿……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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