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
19.
临近宵禁,家家户户临近休息。
张管家停在存德阁前面,此处乃周展鹏夜宿的院子,他让身边的家仆停在外面,独自进院让婢女到厢房里传话。
屋里。
周展鹏正扶着咳嗽的妻子坐下,拿了个软垫垫在她的身后,听到通传后略点头,边往外走边道:“坐着哪里有躺着舒服?”
“躺了一天了,还是想坐会儿。”女人擡手,让婢女帮她在膝前盖好毯子,温声道:“爷不必顾我,可去忙事。”
周展鹏瞧她坐在椅上满脸苍白,轻叹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张管家一见周展鹏出来,连忙上前将审来的话一一禀明。
周展鹏听后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此事当真?”
张管家点点头,续道:“奉哥儿还说,秦哥儿没什么钱,所以平日里便会做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奸夫,让那厮到市场上卖些,赚的钱还给了奉哥儿一些,用作封口。”
背后厢房内传出女人一连串的咳嗽声,倒像是提醒了周展鹏想起什么一般。
听完这一串供词后,周展鹏擡头望着黝黑的天,负手而立,语间有些惆怅:“可他到底帮了周家一个大忙。此事关乎展池名声,得查清。”
张管家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明白话中深意,顺势接道:“二爷宠信秦哥儿,难保那奉哥儿吃醋争风,故意说这些乌七八糟的去害他。”
周展鹏点头,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咳嗽声,点头道:“老二出门在外,为兄也算为他积福吧。”
“大爷仁厚,老天自然保佑周家。”张管家看到周展鹏喝退的手势,说了些好听的话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
秦瑄在梦里还做着木雕店老板的美梦,就被文柳从被窝里拽了起来,说是大爷传话,让他去给大奶奶做把合适的椅子。
秦瑄揉了揉眼皮,脑袋还没跟着转过来,奇道:“大奶奶?”
“大爷的正妻啊。”文柳忙道。
秦瑄踩着穿好的靴子,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何家的千金,何彤儿,”文柳帮秦瑄系好衣带,苦笑道,“待会儿见了面,您可千万别叫错。”
匆匆洗漱用过早饭,秦瑄便跟着文柳来到了存德阁,又因文柳身为外男不能陪同进去,他只好满脸尴尬跟在婢女身后,抱着纸笔和尺来到厢房。
还没等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苦药味道,秦瑄表面不为所动,按照文柳刚刚教过的礼数朝坐在桌前的女人行礼。
“快来坐下,”何彤儿面色苍白,朝他微笑:“你来这么久,我们都还没见过面呢。哟,小莲,你瞧秦哥儿生得多么标志。”
秦瑄擡起头,这才看清女子容貌,心想你更漂亮,嫁到这里也太可惜了,周展鹏这辈子走了什么运?
婢女显然是听过秦瑄的名声,站在何彤儿身边,倒了杯茶递过去,两只眼睛不住上下打量着他。
何彤儿用手帕挡在唇边轻咳,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过这么多的话,身体有些不大适应。
秦瑄捧着杯子小口抿茶,笑盈盈道:“真好喝。”
何彤儿笑了起来,示意婢女拿糕点给秦瑄品尝:“再尝尝这个,秦哥儿你可真乖,平日来与我说说话可好?”
婢女连忙小声劝道:“大奶奶……秦哥儿他那个样子,怎么和您说话。”
秦瑄想她身体不好,文柳又在外等候,不能多聊。便主动点头,装着傻说:“我可以来的,可是今天不行,今天是要帮你做椅子。”
何彤儿笑了起来:“要怎么做?”说着,伸出藕臂,要婢女搀她起身。
秦瑄心中已有了主意,便摇摇头:“你坐,我量。”他拿着自带的尺子,蹲在何彤儿的椅旁,比量着她后腰空出的宽度,和小腿的长度。
这几日他正愁闲着没事做,如今正好能验证他的学习成果。那书本里记载的东西,可不仅仅是雕塑的尺寸,甚至还有太师椅丶八仙桌等一些豪华家具。
何彤儿见秦瑄如此认真,朝婢女耳语道:“小莲,你去柜里取那对玉镯来。”
婢女不情愿道:“大奶奶,那可是您的嫁妆。”
秦瑄在纸上记录数据,沉浸在想象成品之间,完全没听见二人的对话。
“叫你去,就去。”何彤儿急得咳了起来,婢女自是没辙,只得听命去捧来一木匣,取出里面的玉镯交到何彤儿手中。
秦瑄检查了一遍没有漏掉测量的尺寸,便站起来晃晃蹲麻的腿脚,道:“我量完了,做好椅子给你送来。”
“慢,”何彤儿见秦瑄要走,连忙让婢女拦住他,“秦哥儿,初次见面,总不能让你这样回去。”
秦瑄奇怪地看着她,人被婢女拉着坐到何彤儿的手边。
何彤儿亮出手里的镯子,缓了口气,说:“秦哥儿,周家尚未有新一代的子嗣,是我无能,这对玉镯是我嫁过来前,母家为我求来保佑多子多福的,如今送与你,望你能为二弟诞下孩子。”
“你们俩的孩子一定很漂亮。”何彤儿笑道。
秦瑄:“……”
半晌,秦瑄咽了口口水,盯着那对玉镯,歪头道:“这个好吃吗?”
谁知道他强忍着多大的崩溃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何彤儿的话宛如一道惊雷横劈到头顶,把他吓得恨不能立刻把这对镯子砸向周展池的俊脸。
“不是吃的,是戴在手上的,这是做长嫂该说的。”何彤儿拉过秦瑄的手,耐心道:“姐姐只想谢你费心前来做椅,你手腕生得漂亮,与这镯子十分合称。”
女人今日耗神耗力许久,两只手冰凉刺骨,说话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清楚。
秦瑄于心不忍,只得接过:“好吧,知道了,我不吃。”
婢女瞧出她身体不适,忙道:“秦哥儿,我送你出去吧。”
秦瑄握着两只玉镯离开,庆幸何彤儿刚刚没给自己直接戴上,回想起女人刚刚最后的那番话,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或许她比自己还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呢。
外面候着的文柳一眼便瞧见了秦瑄手中的物品,走得离存德阁远些,耐不住急色,问道:“秦哥儿,这镯子成色极好,可是大奶奶给的?这可真是值很多钱呢。”
秦瑄哦了一声,盘算着在木椅上加点什么功能可以令何彤儿坐得更舒服些。
文柳的双眼盯着那对玉镯,流露出贪婪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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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万里,这几日天气格外晴朗。一晃工期就进行了一多半。
秦瑄带着粗制滥造的手套,用兜着青砖灰的布包磨着木料的边沿。
这里没有砂纸丶鸟刨等工具,自己做的那些小玩意儿也不顶用。轮到抛光工序,他便提前磨碎青砖,将碎屑加入水中搅拌隔布过滤,用盆接住滴漏的泥水,再等沉淀完毕,过滤掉清水,晒干沉淀物就能得到这布包里的抛光工具。
文柳背着包袱出来,朝秦瑄行礼,大声道:“秦哥儿,小的过两日就回来了。”
秦瑄笑着点头,又赶忙低下头去干活。他须得在周展池回来前将这木椅做好,总不能因此事耽误离开周家的日子。
在旁用刀砍着椅腿的阿茗看着文柳离开,笑着说:“这厮就知偷奸耍滑。秦哥儿,您做了一上午了,歇一歇吧。”
秦瑄摇头,手上半分速度不减,嘱咐道:“千万,不要砍偏了哦。”
阿茗忙应着,又看着手里的东西奇怪:“秦哥儿,您这是要做什么样式的椅子,我长这么大,可是从未见过有过这么圆的椅面。”
秦瑄笑道:“先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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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木椅完成,阿茗才知道,那日自己所砍的东西非是椅面,乃是轮子。
他站在院里,从东面看到西面,从前面看到后面,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瑄很是满意他的反应,自己也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将椅子锯短椅腿,又仿照书上记着的马车分解图,用榫卯工艺在椅面下方接了一根长棍一根短棍,分别在棍两边连着两面圆盘,做了一个粗糙的木制轮椅。
阿茗拍手称道:“秦哥儿,这可,这可真是新奇玩意儿!您真是厉害!”
秦瑄摸着椅背后面亲手篆刻的荷花,总算是将这木椅做成了。他亲自坐上去试了试,除了座位有些窄小外,没有其他问题。
秦瑄下了木轮椅,朝阿茗拍手道:“行了,这就去给彤儿姐送去。”
阿茗忙指正道:“是大奶奶。”
秦瑄抄起角落的一根木棍,向他走来。
阿茗忙道:“您随意叫,叫什么都行!”
秦瑄不知道阿茗所言指的什么,并没有深问的打算。两人带着东西来到存德阁,秦瑄把木轮椅推到何彤儿的面前,朗声道:“做好了,快来试试。”
何彤儿顾不上形象,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新奇东西。厢房里的婢女们更是从未见过这木制轮椅。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
秦瑄只好亲自坐上去,给她们演示怎么使用,下来朝小莲等人说:“你们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太快。”
小莲点头,搀着咳嗽的何彤儿坐上木轮椅,问道:“只是推,可要停,该怎么停呢?”
秦瑄叹了口气,从背后抽出那根带出来的木棍,轻轻放在何彤儿的膝上。
横着的木棍恰好卡在轮子前方,这就代表,若想快就贴得远些,想慢就贴得近些,速度全靠手里的木棍掌控。
小莲喝道:“要大奶奶走到哪里都带着这根棒子吗?这,这成什么样子!”
何彤儿手里攥着木棍,仰着头看向秦瑄,忽然发出一阵笑声,笑得人又开始乱咳。待喘匀口气后,道:“秦哥儿,真是多谢,怎么脸蛋生得好,这手也生得极妙。”
秦瑄当做她是在夸自己的作品,低头干笑,道:“你喜欢就好。”
何彤儿下了木轮椅,拉过秦瑄道:“听说,展池可是要回来了。往后他若是再欺负你,就来找我。他有你在身边,真真儿天大的福气。咦?没戴镯子,是不喜欢吗?”
秦瑄心想你可千万别当着周展池的面说这种话,摇了摇头,道:“戴着做工,不方便。”那镯子都不知道被自己放到了哪里,回去一定要好好找找。
何彤儿听到非是不喜,松了口气,又拉着他闲聊了数句才放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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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周展鹏忙完事务回到房中,何彤儿自己特意转着轮椅来到周展鹏身前,看着婢女们帮他卸衣,关切道:“夫君今日怎么喝这么多的酒?”
周展鹏一眼盯住何彤儿身下的轮椅,拂开婢女们:“都下去。”
他回想起在酒宴上受到的叶家鄙夷,那小少爷当着众人面说周家是被一个傻子挽救,之后是否还得要将他写在族谱上,又借着酒劲逼他道谢,大言不惭道多亏自己将人送过去,不然哪有今日还能坐在这里同桌的机会。
屋内众人听出他语气不善,婢女们不敢不从,慌忙退下。
周展鹏摸了摸车轮,问道:“这就是那秦哥儿与你做得椅子?”
何彤儿听出他话中严厉,所有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点头。
“这般巧思,非常人所有,”周展鹏嘲道:“我还从未见过哪个傻子能有这般智慧。先是修凤雕,后是做了把能推人行走的椅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张管家的声音。
周展鹏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女人,自己取下外衣走了出去:“何事?”
张管家小声道:“大爷,抓到那个叶家的内应了。”
周展鹏的酒一下子醒了,低喝道:“在哪?”
“现在关到罚家仆的那院,”张管家稍停一下,又道:“是秦哥儿屋里的文柳。”
一忍再忍,他们周家原来是被一个傻子唰的团团转。周展鹏看漆黑夜空,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所受的委屈,终有泄口。
周展鹏眼底划过一丝阴毒,道:“连夜审,不许错漏一处。”
“是!”张管家转身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