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散了筵席, 送走客人，已月上中天。
老太太五更即起，坐在堂上, 受人贺寿，也颇累。熬到晚上, 吃了寿面，就上床安歇了。
众人也都离开春萱堂，各回各院。
这一天，祁家上下, 都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林幼荀。
她刚嫁入祁家, 头上压着的婆母——大太太牢牢捏着长房，没有让她管事理账的意思。林家人丁单薄, 在应天府没有亲眷，她也不需应酬来贺寿的客人。
整整一天, 林幼荀不用费一点心思，在老太太面前说几句吉祥话, 就把老太太逗得笑不拢嘴。林幼荀也不知哪里入了老太太的法眼, 老人家真的很喜欢她。
林幼荀也不纠结, 她同样行事，老太太满眼喜爱, 落在大太太眼里就是厌憎。
人与人之间真是玄妙。
她不是自讨苦吃的人，遇到不喜欢她的人, 是运气不好，她才不会上赶着讨好，除非她另有所图, 逼不得已。
大太太还不值得她委曲求全。
三老爷等人难得回来，祁家男人们聚在前边大书楼里长谈。林幼荀洗漱毕, 想着祁寰大约夜里不会回来了，熄了灯烛，上床睡觉。
暑天天热炎热，祁家人口多，宅子套宅子，小辈们的院子都不大。院子里比较热，林幼荀怕热，开了窗彻夜通风。
祁家的大书楼取名“思训楼”，上下两层，楼上藏书，楼下有客厅，白日会客，夜里也可歇宿。
客厅里摆了肴馔。
三老爷陪了一天客人，颇疲累，但看着眼前一众年轻子侄，心里高兴，他祁家后继有人。
“来，我们对饮一杯。”三老爷右手端起一杯清茶。
祁家小辈们双手擎起酒杯，恭敬地向三老爷致意，一口饮尽。
放下茶杯，三老爷的目光在子侄们身上逐一掠过，落到祁寰身上时，他眼中熠然一亮。纵然子侄们生的都不差，也是有这位寰侄在，三老爷夸耀祁家满庭芝兰玉树，才不心虚。
“寰侄，你过来。”
三老爷向祁寰招手。
“三叔。”
“明年要开恩科，你知道了吧。”三老爷亲切地说，“京中百般好，唯有一点，冬日酷寒，南方士子极难适应。我想着，你不妨提早进京，一则适应京中水土，二则在京中增长些见识，与策论上有益。”
春闱的时间一般在三月初九，外地考生大多在年根前后抵京，祁寰原也想着那时入京，他没想到三叔突然要他提早进京。
三叔是一腔好意，于情于理，都不能推辞。
“侄儿多谢三叔。”祁寰躬身施礼，向三老爷道谢。
三老爷含笑点头，挨个与小辈们说了话，打了个乏累的呵欠，看看精神奕奕的子侄，他摇摇头，到底上了年纪。
“我先去歇了，”三老爷起身，将四老爷丶六老爷一块带走，“咱们都走，让他们兄弟们自在自在。”
长辈们一走，祁家小辈们一改恭敬端谨，嬉笑玩闹起来。
“四弟，快来，咱们斗牌。”三公子祁宽迫不及待地将祁寰按在椅子上，“过年时，你一人赢我们三个，这半年我私下苦练，不信还输给你。”
祁寰向窗外看了眼，夜色深浓，三叔的好心，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此时心思不在斗牌上。
“四弟，小心，今儿我要将过年时输的钱，连本带息都讨要回来。”三公子祁宽捋起衣袖，自信满满。
以这位堂哥的玩性，断不会让他离开，除非……。
藏书楼里连连惨嚎，“四弟，你让哥哥们赢一局，哥哥们也是要面子的。”
祁寰眸光一闪。
下一局，大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赢了？”
“恭喜大哥。”
已为人父，平日里一副稳重长兄模样的大公子，狂喜，“哈哈哈，我赢了。”
祁寰微笑，“恭喜大哥。”
三公子祁宽急得不行，“大哥，把牌捡起来，接着来。”
大公子把手上的牌一甩，打了个夸张的呵欠，“困了，不玩了，睡觉。”
好容易赢了一局，挣回一点面子，再玩下去，接着输怎么办？大公子果断起身。
三公子哀嚎，却不敢过分纠缠大哥。
“那就不玩了。”
大公子不肯宿在藏书楼，“沅沅醒来见不着我，会哭的。”
沅沅是大公子的女儿，也是大公子的第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三房的掌上明珠。
大公子一走，祁寰也从容离开。
待他们走远，三公子祁宽突然一拍脑门，“大哥要回去哄孩子，四弟又没孩子，回去做什么？他哄谁？”
没人回答他，一则厅里众人不敢开祁寰的玩笑，二则三公子祁宽也不是要人回答，随口一说而已。
祁寰没带人，借着月色，回到院子，寝房前灯熄烛灭，一片安宁。
突然，西侧耳房闪出一道人影，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脆声开口：“公子回来了，天色黑，仔细脚下台阶。”
林幼荀没有让丫鬟守夜的习惯，更别说在房外彻夜侍候，她嫌折腾人。
这个丫鬟断然不是她带来的。
祁寰稍一回想，记起大太太往他这里塞过两个丫鬟，他陪着林幼荀回扬州，一住多日，几乎忘了这件事。
“谁让你进内院的？”
他的声音冷冽慑人，丫鬟打着哆嗦跪下，“公子开恩。奴婢受过公子呵斥，不敢心存妄想，更不敢惹奶奶生气。可太太今日下了严令，命我们窥探公子和奶奶……，奴婢不敢不从。求公子开恩，奴婢绝不会出卖公子和奶奶。”
大太太眼没瞎，今日春萱堂上，祁寰看林幼荀的眼神，让她寝食难安。
身为嗣母，大太太对祁寰这个“儿子”，唯一的要求，是让他为长房争脸，为她争荣耀。在大太太看来，祁寰的功名要压过所有兄弟，他娶的妻子家世出身自然要盖过同辈的妯娌。
大太太永远不可能喜欢林幼荀。
“太太吩咐你们二人，另一人呢？”祁寰突然问道。
那丫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声音透着慌乱，“奴婢这些话，要是传到太太耳里，太太不会饶了奴婢。今儿翠云姐姐身子不舒服，奴婢瞧着机会进内院当值，天幸遇到公子。”
“下去，这是最后一次。”
丫鬟踉跄退下，显然吓得不轻，忘了将羊角灯留下。
一片乌云恰好遮住明月，黑黢黢的，祁寰立在黑暗中想了片刻，不如重回藏书楼。
房内忽而大亮。
窗子大开，外面的动静清晰传进屋子，林幼荀没有睡沉，早已醒来，丫鬟说得话，她都听到了。
祁寰来而复走，她也能猜个大概，他大约不想让大太太更加迁怒于她。
可这样不会有用，林幼荀赌气撇嘴，反正大太太不喜欢她，比起讨好，她更想气她。
擎着一盏纱灯，林幼荀光着脚走到门口，拉开门，曼声轻喊：“夫君。”
祁寰顿住。
林幼荀走到他面前，扔了纱灯，踮脚勾着他腰间縧带，蹙眉撒娇，“夫君，我肚子疼，你进来给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