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俗话说树大分杈丶人大分家, 祁家却四代同堂。大家族人多，老太太好热闹，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内宅的事早早放权。
这几日，因着老太太寿辰, 宦游在外的儿孙能赶回来的都赶了回来，难得团聚，老太太只得在春萱堂开了筵席，女眷们齐聚春萱堂。
春萱堂后饭厅, 祁家太太丶奶奶丶姑娘们珠动翠摇, 笑语连嗔，老太太扶着黄莺进来, 众人连忙行礼。
“母亲。”大太太丶三太太上前，想要搀扶。
老太太连连摆手, “自家在一起吃饭，没那么多虚礼。”
说着, 坐上了上首, “你们也都坐下。”
老太太发了话, 大太太等太太们都坐下，大奶奶丶三奶奶却依次立在三太太丶四太太面前侍奉各自的婆母。
大太太脸上敷衍的笑容收敛, 眼光如刀射向稳稳端坐的林幼荀。
大奶奶丶三奶奶也不由得目露讶异，老太太免了太太们的礼, 可她们是太太们的儿媳，太太们没有明确发话，她们只能立在婆母面前, 躬身服侍。
“这几日大鱼大肉吃的发腻，今儿有没有清爽的？”老太太没理会饭厅气氛, 反倒只关心饭菜。
黄莺抿唇笑，利落地揭开一个硕大的白瓷大碗上的纱罩，里面是一只雕刻精美花纹的碧绿西瓜。
“老太太，这是西瓜什锦盅，您瞧里面的汤清澈透亮，一点都不油腻。”黄莺盛了一小碗，递给老太太。
碗壁稳稳的，老太太舀了一口，露出笑容，“果然入口清甜。”
“黄莺，咱们春萱堂的厨娘以前怎么没做过？”
“老太太，咱们春萱堂的人都是实心眼，哪会藏着掖着，姚嫂要有这手艺，早献宝了。这是四奶奶特意孝敬您老人家的。”黄莺朗声说。
老太太看向林幼荀，招手唤她，口气亲热，“荀丫头，过来，我尝着是鸡汤打的底，有香菇丶竹荪，鲜甜的很，给我说说里面还放了什么。”
林幼荀经过大太太面前时，无辜笑了笑，脚步顿也不顿地径直走向老太太。
大太太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却发不出。
为老太太细细讲了西瓜盅的做法，林幼荀见老太太还想再喝，挽袖欲为老太太盛汤。
老太太却摆手，“有黄莺在，不用你动手。说了是自家吃饭，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几天你们累的不轻，回去好好吃饭。”
林幼荀顿时眉开眼笑，“是，祖母。”
大奶奶丶三奶奶羡慕地瞧着林幼荀悠然坐下。
“你们也都坐下吧。”三太太丶四太太也都笑着说。
若是往常，纵然婆母发话，大奶奶丶三奶奶为表孝心，也不会干脆坐下。可今儿，有林幼荀打头，她们不用彼此较劲，互相看了看，一身轻松坐下。
心里对林幼荀顿生好感。
这餐饭，大太太吃的强颜欢笑，吃完饭，老太太犯困，回房午睡，让她们自个说话。大太太借口头疼，甩脸离开春萱堂。
林幼荀挑了挑眉，没往人前凑，绰着一柄生绢小团扇，一边轻摇，一边逗挂在廊上的鹦鹉。
“四弟妹。”
身边突然来了人，林幼荀讶然扭头，大奶奶丶三奶奶笑微微地看着她。
“大嫂，三嫂。”
“四弟妹身上这件荔枝红短衫，薄得蝉翅儿一般，罩在水红衬里上，如笼轻烟，真是别致。”三奶奶开口赞道。
“四弟妹肌肤雪白，着这袭衣衫，让我想起一句诗，”大奶奶不经晒，最羡慕晒不黑的人，盯着林幼荀，诚恳赞道，“胭脂颜色美人香。”
林幼荀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大嫂，你别吓着四弟妹。”三奶奶嗔了句，笑着向林幼荀解释，“四弟妹，咱们这位大嫂满腹书香，偏偏有个毛病，喜爱美人。沅沅小小年纪，也似足她的秉性，嫌丑爱美。”
林幼荀恍然，原来那日对她莫名亲近，还要送她虫子的小女孩儿叫沅沅，是大奶奶的女儿。
大奶奶也不辩解，只是笑。
一番轻松玩笑，三人的距离拉近许多。
大奶奶丶三奶奶有心交好，林幼荀也不是拘谨的人，三人很快熟络起来。
不远处，祁家姑娘们面面相觑，新进门的那位四嫂蛮横无礼，怎么大嫂丶三嫂主动向她示好呢？
谈笑风生的祁家三位孙媳，不理会她们的想法。大奶奶丶三奶奶若是知道了，也只会摇头笑，有些事，等她们嫁了人就懂了。
在家里做姑娘，和嫁进夫家做媳妇，是不一样的。
三人聊衣衫丶聊首饰，越聊越投契，话题慢慢由不关痛痒逐渐深入。
林幼荀从大奶奶口中得知祁寰要提早进京，准备明年春闱的事。
“大伯母……”毕竟是长房的事，大奶奶说的很是委婉，“好在祖母颇喜四弟妹。”
看来，大太太不喜林幼荀，大家都看在眼里。
三奶奶性子更爽直，“对，祖母开明，我们回娘家省亲，祖母不仅不阻拦，还大力赞成。四弟妹可以让娘家人常来迎接。”
三奶奶极得父母疼宠，常回娘家省亲。林幼荀嫁进来的时候，嫁妆丰厚，显见是受宠的女儿，时不时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应是没有问题。
林家内幕，旁人不知，大奶奶丶三奶奶更是想不到。
但这对林幼荀不成问题，林家盐号都捏在她手上了，遑论回林家住一段时间了。
祁寰一旦进京，她就能回林家了。也就是说，除了多了个祁家妇的名头，她能继续过原先的自在日子。
林幼荀怦然心动，由衷道谢，“多谢大嫂，多谢三嫂。”
与大奶奶丶三奶奶道别，回到自家院子，林幼荀心情极好。
“小姐，我去套了翠云的话，昨夜翠霞做的事，她不知情。她也没不舒服，身子好着呢。”安璃回禀。
“我瞧着那个翠霞不像个老实的。”安璃又说。
大太太送进来的这两个丫鬟，林幼荀原本想着，若是老老实实，就随她们。眼下瞧着，不像老实的，尤其那个翠霞，像是个心口不一的。
祁寰若是提早进京，长房只剩下她和大太太，而她得罪狠了大太太，绝不能让大太太阻碍她回林家。
不能再对这两个丫鬟放任不管。
要怎么处置呢？
挑个错处逐出去，倒是容易，但难保大太太不会再塞人。着人时时刻刻盯着，也不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安璃，你说翠霞昨夜拦祁……夫君的事，翠云不知道？”林幼荀问。
安璃点头，又说：“小姐，这个翠云也不老实。我离开时，故意在窗外停了片刻，听到她咒骂翠霞死贱人。骂得很难听。”
“小姐，恐怕大太太私下许诺她们什么。”平瑶皱眉。
林幼荀轻嗤一声，以大太太的行事，她做得出来。
不过，这两个丫鬟之间已有了嫌隙，不妨稍加利用，让她们彼此牵制。
至于怎么利用，林幼荀还没有头绪，外面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公子。”
祁寰回来了。
林幼荀眼波一动，大太太也好，翠霞丶翠云两个丫鬟也罢，还不都是因着他，才惹来的麻烦。
他惹的事，自然得让他出主意。
祁寰进屋，他额头上沁着汗珠，林幼荀忙让人拧一条湿毛巾给他擦手，待他换上家常衣裳，又端一碗消暑的绿豆百合汤给他。
半碗沁凉的绿豆汤入腹，祁寰满足轻叹，却见林幼荀一脸为难之色，眼巴巴望着他。
“夫君，我遇到一桩烦心事，还请夫君为我拿个主意。”
林幼荀将事情隐去名字，大致说了一遍。
大太太塞的丫头，祁寰从未放在心上，哪里想到林幼荀说的是她们两人，他以为林家盐号上的人起了异心。
他随口应道，“不妨待一人厚，另一人薄，两人必定相争。夫人自可笑看二人相斗，待二人两败俱伤，则大患已去。”
“夫人，是何人起了异心？”
却见林幼荀怔怔地看着他。
林幼荀脑海中不经意闪过祁老太爷这几日曾说的话，夸他胸有山川，腹有城府。这样一个城府深沉的人，她的那些小手段，怎能瞒得过他？
他却任她哄瞒。
幸好，他马上就要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