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亡灵纠缠
岁岁又年年，我们之间永恒地隔着一条蜿蜒的时间长河，我是河中被扔下的匕首，你却不是乘船返航的人。
我们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去制作回忆，却只需要一瞬间，所有的回忆都化为了灰烬。
苏灼盘腿坐在血泊里，干净的黑底金纹衣袍浸透了鲜红的血液，以至于黑色都变成了暗红色。
他的神色很平静，雾蓝色的眼睛干净得像是深夜里跟着夜晚沈睡的海平面，他完全剥离出了血腥的场景，只是坐在那里。
身下的繁覆的魔法阵随着血液的注入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地上是散落的空着的药剂瓶子，躺在阵法中间的是一个穿着同款衣袍的男人，他有着一双精灵耳，俊美又有着常人难以接近的狠戾气质，但他此时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胸口上插着箭矢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流着血，正中心脏的位置已经宣告了毫无疑问的死亡。
苏灼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魔法阵的光芒彻底散去，他起身走到了卡塞迪的身边，衣袍被带的抖落出血珠，像是开在阴暗世界美丽的地狱之花。
他擡起的手腕上是一道道血痕，同样的这样的伤痕也出现在脚踝的地方，伤口被匆匆包扎好，苏灼就去取箭矢。
拔出箭矢的时候，血液喷涌而出，还带着一点残留的温度，溅在脸上像是卡塞迪的触碰。
苏灼的手腕被血液包裹住，包扎的布条也被浸透了红色，他的指尖上滑落下一滴血液，没入卡塞迪的衣服中。
将箭矢放在手中，借着血液指引灵魂的方向，阵法的光芒重新亮起，明灭不定，最终光芒消失，苏灼握紧了箭矢再次尝试，但光芒很快熄灭。
他无法确定卡塞迪灵魂的位置，有可能回到了卡塞洛迪那里也有可能就此消失。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他的瞳孔一缩，不受控制地感受到如同藤蔓般蔓延而上的悲伤与紧张，启唇轻轻呼出的气流都带着血液的灼热。
不管怎么样，不管结果如何，苏灼告诫自己，都不要去后悔不要去回看。
他收好箭矢，处理好地上的魔法阵和卡塞迪的尸体，转身离开了小木屋，驾驶着马车匆匆向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车轮碾过草丛的规律声音让他渐渐安宁下来，有时间梳理所发生的一切。
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苏灼已经完成了和汤迪或者说卡塞迪的约定，也是在这一年里，汤迪疯狂长大，半年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少年，并且有意无意地遮掩着与卡塞洛迪相似的地方。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苏灼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带着被限制了的生命之弓和魔药，如果失败，他接受死亡的结局，如果成功，完整的卡塞洛迪是扭转世界的关键。
他推开木屋的门，还在厨房里做饭的汤迪探出头，手中还拿着割肉的刀，见苏灼背着一把奇怪的通体纯蓝的弓进来，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他镇定地问。
苏灼将弓解了下来，雾蓝色的眼睛认真锐利地看向汤迪，让汤迪有一种被完全看穿的错觉。
“没事，做饭吧”苏灼这样回答。
汤迪点了点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回到了厨房里，刀切开肉的声音规律地响起，握着刀的人看着从容淡定，脑海中转了几圈好几个猜测。
坐在椅子上的苏灼望着窗外繁茂生长着的玫瑰，那是汤迪亲自一朵朵种的，夏天的时候汤迪还会抱怨太难打理玫瑰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不种，仅仅因为苏灼的身上有淡淡的玫瑰香气。
特别的是他种植的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白玫瑰，而是黑玫瑰，这种黑玫瑰也并不是皇宫中的纯粹黑色玫瑰，更偏向一种黑红色，神秘又高贵，像是绝望的女巫送出的爱之花。
苏灼喜欢灿烂光辉的事物，难得对这样的黑红的玫瑰抱有一点好感。
准备好的牛排被端了上来，和过去相处的每一天一样，他们吃饭散步聊天。
在天亮的第二天即将分别，但这一次苏灼没有走，他换好了衣服，是汤迪新买的。
纯金挂饰被佩戴好，汤迪看着收拾衣服的苏灼，钟表咔哒咔哒指示时间到声音在此刻被不断放慢。
“我们的约定完成了”苏灼搬了张椅子坐在卡塞迪的对面。
卡塞迪面部表情一瞬间的怔楞与不可置信被苏灼迅速地捕捉到，眼前的少年抿着嘴不说话，黑眸盯着苏灼看，像是恶魔看向他钟爱的猎物，攻击欲与爱之欲混合交错。
“卡塞迪，我会杀掉你，现在你有时间做好准备”苏灼取下了背着的弓放在了膝盖上。
雾蓝色的眼眸中是平静无波的认真，宣读结果时，就像教堂里悲悯也远远与世人隔开的神父。此时此刻坐在卡塞迪的面前，话语中流露出的意味提示着他没有在开玩笑，他真的要杀他，
卡塞迪黑眸一沈，露出了一个疯狂扭曲的笑容，他想笑，事实上他也的确笑出声了，弧度勾到极致，黑眸里浮现出的疯与绝望与面上的表情极度不符，就像是地狱里杀掉所有其他生灵爬出来的恶鬼。
他怎么能不笑？怎么能不疯？一年的相处下来，他还是比不过该死的卡塞洛迪，到最后苏灼还是选另一个人，甚至为了他要去杀自己，就因为他们更早相遇。
荒唐到极致的现实，让他点头同意了，没关系的，既然无法光明正大地得到，那就用其他方式。
他的视线停留在苏灼的光洁如新月的手腕和脚踝上，杀意与兴奋叫嚣着掠夺的欲望。
他会得到他心爱的小玫瑰的，如果不能他宁愿死在小玫瑰的手里。
卡塞迪拿出了砍刀，他知道苏灼的射箭技艺非常厉害，即使他是精灵王也比不过，因此砍刀反而成为了一个良好的选择。
近身攻击一对一这种远程攻击总是更占优势。
一旦法师被近身，基本就等同于确定了必死的结局。
他不想杀死小王后，只是想要得到。
“我准备好了，小王后”卡塞迪叫出的是卡塞洛迪才会说的称呼。
他的本意是让苏灼分心，哪怕只有一瞬间的破绽也好，但是苏灼没有任何分神，快速地搭上了弓弦。
弓箭划破空气锁定汤迪，速度太快，汤迪只来得及避开重要部位，肩膀上擦过锋利的箭矢流出血液。
他不管肩上的疼痛，翻身靠近苏灼，砍刀一闪劈在弓上发出强烈的碰撞声，他的手腕不断用力下压，刀压制的力道太大，苏灼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卡塞迪抓住后退的机会，控制藤蔓生长绑住苏灼的脚踝，砍刀绕着弓一转，划开了苏灼的手腕。
疼痛感让他握紧了弓，擡起脚挣脱了藤蔓，手指一动，操纵刚刚飞出去的箭矢飞回来，背后冲来的气流本能地让卡塞迪避了开来。
看着再次伤到他的箭矢，他有点惊讶了，苏灼这样强大的箭矢操控力根本不是人类能达到的。
“我现在相信你是精灵王了”卡塞迪突兀地提起很久以前他们说到的故事。
苏灼没有理会，一心两用，一边控制箭矢，一边重新搭弓，抓住卡塞迪躲闪的间隙，发出了第二支箭矢。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但都默契避开了屋里面的东西，因此打了半天，都是身上的伤口，屋内整洁得像是刚被打扫过。
苏灼侧身拉开弓，藤蔓生长出来的刺划破了他的脚踝，陡然出现的疼痛，被压制下去，他稳了稳拉弓弦的手指，发射了第三支箭矢。
这已经是极限了，在上个世界他最多能用九根箭矢，在这个世界只有三根。
三支箭矢绕着卡塞迪飞行，形成一个包围圈，让他难以突破，但箭矢也无法伤到他，同时防备生长的藤蔓，也让苏灼陷入了一定的被动，两边都处于僵持阶段。
这个时候就是比拼魔力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升起，苏灼控制的箭矢太花费魔力了，他的脸色白了下来，操纵的精准度也开始下落，卡塞迪耐心地闪避着箭矢，黑眸时不时看向苏灼。
他也知道苏灼快到极限了，可惜了，这样强大的箭矢操控力，魔力却不够用。
那么该轮到他来进攻了，卡塞迪露出邪气的笑容，握着砍刀，直接砍向了一只箭矢，刀刃与金属材质的箭身相撞，火花四溢，他不断加大力道，注入魔力，光辉之下因为魔力供给不足箭矢从中间断裂开。
只剩下两支箭矢困不住卡塞迪，苏灼握着弓的手微微收紧。
果然，下一瞬间，攻防转换，卡塞迪的砍刀已经逼近了苏灼的手腕，他没有丝毫心软，黑眸中闪动着狩猎的色彩。
琉璃光辉转动，绚烂的光彩如同白日焰火，在虚幻中爆发出强大到力量，挡住了强大的攻势。
苏灼举着一只散发着光彩的铃铛虚影，这是幻世铃的虚影，他一次性拿出了所有的本命法器，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如同一张即将被吹破的纸。
雾蓝色的猫瞳中是破釜沈舟以后彻底的决绝，已经长齐了黑发在木屋里种种气流吹动下，微微浮动。
摇动铃铛，清脆的响声形成看不见的波纹，在木屋中回荡，像是涨潮的海水。
卡塞迪本能地躲闪开，他狼狈地躲着莫名其妙出现的九支箭矢，完全没想到苏灼居然还有魔力。
这九支箭矢环环相扣，轨迹运转堪称完美，不需要太长时间，他一定会中箭。
苏灼维持着操纵的姿势，他用幻世铃创造的短暂幻境，可以让卡塞迪产生错觉，误以为有九支箭矢，他只需要让真正的那支箭矢正中就可以了。
卡塞迪挥刀砍向箭矢，他砍中的是虚影，箭矢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运转，擡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的苏灼，他明白这是幻境了。
“你是精灵？”苏灼突然问道。
“嗯，而且我还是”卡塞迪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笑容，即使现在情况不好，他还是想知道苏灼的反应，“精灵王”。
“嗯，我也是”苏灼笑着回答，手指做出握住长枪瞄准的姿势。
手指落在看不见的扳机上，轻轻一摁，他的嘴唇张开配合着动作说：“砰”
正中靶心。
血雾炸开，心脏在死亡的威胁下疯狂跳动，全身的血液如旧世界的洪水冲刷而下。
在视线的最后，是如同神明般的少年散发着光的自信笑容，雾蓝色的眼眸让他想起温柔的海平面。
他等啊等都等不到的神明少年啊！
恨！怎么可能不恨！恨到想要饮他的血！恨到想要同归于尽！全身都在叫嚣着同归于尽的渴望，叫嚣着血液相融的渴望，他明明可以让他和他一起死，可他也承认，他爱他，超越本能的爱他，所以他松手解开了控制，让死亡占据了身体。
对，他们就是变成亡灵都不会放过对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