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这闯军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嘛。不像有人说的，进城就如土匪一般，还什么乱抢民女之类的。”杨毅感叹道。
“本来就该这样，闯王在西安立国，再怎么也不可能如前几年当流贼一般抢一把就走，得好好办政事了。均田免赋，开仓放粮，科举取士。这些都是善政。只要不乱来，老百姓都是支持的。你没看闯王这一路杀过来，那真是望风而降，不光老百姓，好多当官的都降顺了。”
“怎么跟平时看的那些书不一样？别人都说是闯军是流寇流寇什么的。明末这段众说纷纭，庄哥，你是本地人，给说说呗。”
庄楚愣了愣，融合一下前世后世两个庄楚的世界观，这才说道：“说李自成是流寇，这话是不错，不过要分时间。在他起兵之初，跟着高迎祥，或者之后兵败车厢峡那几年，确实是流寇，那时候不管是乡下的土围子，还是防御薄弱的县城，都是抢一把就走。朝廷追又追不上，好不容易围住了，一看大多数都是裹挟的乱民，总不能都杀了吧。这些也都是可怜人，从贼之前都是吃不起饭的穷苦百姓，都混到易子而食了，更有甚者，把自己当猪肉卖了，换钱给全家吃饭的，也是有的。”
“额，就这些，”杨毅指了指街头那些缩着的乞丐，与脑海中菜市的猪肉档做了下匹配：“能有几两肉？”
庄楚摇摇头：“这些还不够资格，只有饿死的命。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菜人哀这首诗听说过吧。没听过也不要紧，以后你会见到的。”
饶是杨毅来自后世，看过很多欧美血腥恐怖片，也不敢想象某天自己走到菜市场买肉，这女人看见杨毅来买肉，连忙央求自己买，一边忍住剧痛，一边卖力介绍的情景。
“不！”杨毅打了个冷战：“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也不要这样的事情变成真的。”
“哼……这事情就是真的！”前世的庄楚显然是经历过这些，语气很冷淡：“我们在后世那个国家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苦难的，所以很多人会觉得流民十恶不赦。可这些人当中……”庄楚指了指前面路过的一队闯军，“多多少少就有人经历过易子而食，要么吃了别人的孩子，要么卖了自己的妻儿。史书上只记录了“岁大旱，流民四起。”这短短几个字。可多少小民的命就在这几个字里面湮灭了。想要不被人吃，就只有吃人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餐桌上，就在菜单上。”
“翻开史书，满篇都写着吃人。先生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杨毅感叹道。“有人卖，那是有人买，底层有多悲惨，顶层就有多嚣张，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
说话间两人走到海子桥，远远的看见北安门大门口一堆闯军把守着，来往的路人都在进行盘查，庄楚连忙拉着杨毅拐进左边的巷子，沿着通惠河走去。这里便是漕运在京内的终点，各类大宗商品，如粮食、木材、铁器的铺子比比皆是，尤其是米粮店，门口已经有好些人拎着口袋在等着开门了。由于刚才衙役已经叫过一遍门，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胆大的商铺开始卸下门板，准备开门做生意了。
庄楚继续说道：“自从李自成车厢峡大败，十八骑遁入商洛山，在里面躲了一年，他便好似龙场悟道一般，换了节奏，从此开始守土不流了。
这些年来，天灾不断，陕西河南更是年年大旱，可有粮的那撮人始终有粮，没粮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李自成打下大城市开仓放粮，饿得快死的人自然应声而往。很快他又均田免赋，这可不得了，这就不光是挖老朱家的根了，而是动了整个地主阶级的基本盘。”
“前年，李自成攻下承天之后，他就依托襄阳盆地建国了，这之后闯军就不是流寇了，开始培养自己的行政班子，六部、内阁、大学士、等等也都立了起来。朝廷一看闯军坐大，连忙派孙传庭率军去剿，结果孙传庭就带了五千人到陕西，跟个光杆司令差不多，本来就弱，只能又像之前一般屯田发育，却由于朝廷急于求成，崇祯连番催促之下，孙传庭不得已只能轻军冒进，在郏县大军让李自成断了粮道，明军混乱之下连战连败，孙传庭也兵败身死。孙传庭一死明廷就没什么指望了，闯王大军高歌猛进，这不，转眼北京就到手了。”
“怎能如此相像。”杨毅感叹道。“一个在前世，一个在后世。”
“要找不同，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明末的这两家是窝里斗，反倒让满清捡了便宜，后世的那两家至少这一点上还是吸取了教训，也亏杨虎城将军看得明白，华清池边抓住了光头，攘外必先安内终于是没搞到底。不然这汉人就真得沦落成隔壁阿三家的那帮贱民一样了，头上不光有满大人，还有小日子。”说到这里，庄楚不由得多说了一句：“可惜杨虎城将军被人暗杀在白公馆边上。真是好人没好报。”
“要不怎么说咱们亡国的历史比别人立国的历史都长呢。有充足的亡国经验，才能练成满级大佬吧。”杨毅想起之前听人说过的一副对联：“歪脖树上帝星陨落，华清池畔绝处逢生。神州大地的这两地方确实值得凭吊一番。”
说到这里，杨毅突然问道：“庄哥，这不对啊，你说孙传庭只带了五千人，崇祯手里不是还有直属的京营嘛，那什么最牛逼的神机营，还有勇卫营，三千营什么的，没带这些人？”
听杨毅这么一说，庄楚叹了一声：“要有这些人马，李自成怎么能打进北京城，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