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程渊见她如此说,心中已意料到了什么,说不诧异是不能的,心下亦是为殿下开心,可如此更证实了这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思绵,你知会过殿下了吗?”
“小扇会告诉他的。”程思绵坚持“我已经计划出万全之策,大人,请您相信我。”
程渊为难道“不是老夫不信你。这次送来的也确实是宫里的诏书,但如此行事也应该等殿下他应允过后再做打算。”
“大人,赵公子他如今身在画院,可他做的实际上是为官家贴身治病的工作,若是他不同意这计划自然能够在宫中横加阻拦,他既然没有表态,必然是应允的。机不可失,不是么?”
程渊见她已经铁了心,想来也不好横加阻拦,又想到是否昨日正是她主动与太子提出了婚约之事,更加无可奈何。“宫里下来的诏令实在仓促,是这月十八,总的也不过五日时间。按理来说,姻亲准备至少也是半年,可见太子急切,又不够重视。他与官家陈词是早与我私下定下,恰好他的年纪也需得着急了,东宫又实在冷落。不过,既然你并不心悦于他,想来也不会介怀。”
程思绵道“我不介意,五日足够,思绵不求婚礼过于铺张,但还是有许多需劳烦父亲大人在其中劳力周全。”
程渊道“若是日后有幸为你与先皇子殿下主婚,那时候必当大操大办,当下算不得什么。”
辞别了程渊,程思绵只觉心事落地,一身轻快,特意转到水榭去醒了醒神,半个时辰过后才回去继续制药。
果然小扇已将消息传递,赵观棋是反对的,兵走险招最不可取是他来信中所提,让她回绝,公知民众她的不愿,或是以死相逼。程思绵知道他关切自己安危,她也知道,赵观棋根本阻止不了,程渊想来多少已经暴露,唯一可破解之路不过是宋承恩最后的善心罢了,可若是他当真将屠戮之手伸向程府呢。
“我做你的陪嫁丫头。你若执意要这么做,我多少能出些力。”小扇看出她的坚持,也逐渐明白无可挽回之势的到来,只得这样提议。
程思绵却摇头,道“小扇,他不会允许除我之外任何人进入东宫的。况且我去那里也待过一些时候,轻车熟路。我一定事先从他手中拿到令牌,待刺杀成功,我再借令牌悄无声息出来。只辛苦你在十九日在城门外接应我。”
“你真的可以吗?”小扇眼中依旧满是担心。
可她本也是一柔弱女子,年岁看来还比她小一些,程思绵不禁轻轻与她拥抱,咽下泪意,温柔道“小扇放心,我一定平安与你会合。”
后头的时日,程思绵只在明月楼闭门不出,任凭家中来了任何夫人贵女,或是宫里送了任何贵重物品过来,都交由元吉带着小扇想办法一一应付了,她闷头研磨着珍珠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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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处于国境最南,临界南洋之国,多险峻高山与湍急河流,土地贫瘠,农作物十分不易成活,踏入蜀州开始,道路都变得十分难走。
宋书胤本还十分担忧吕姒卿身娇体弱,会委屈了这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不承想,一路颠簸,是他在马车里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吕姒卿反而在外面同士卒骑马而行,意气风发,反倒让他难堪得紧。
“殿下可能有些水土不服呢,到了属地多多跑马锻炼,会好很多。”她在马车外随行,在他气色好了些的时候,出声这样道。
宋承恩虚弱的靠着,窘迫且有气无力道“姒姒,本王体魄好着的,只是赶路太久,实在有些疲乏了,休息过后就好了。”
车帘外,娇扬的女声道“殿下,古来征战条件艰辛,军士出征不分昼夜,万里跋涉。扎营不日后就得出生入死,我们已经停歇了许多驿站,吃喝也算过得去,一路上也算平安顺遂,可殿下你换个想头,若是此时有刺客偷袭,你再生病··”
宋承恩听不下去,打断道“姒姒,本王知道了,待到属地,我每日练武射箭,一定把身子练得强壮,有刺客我也定不会让他们近你半步。”
他车外的姒姒似乎收到了满意的答案,笑声银铃般悦耳“殿下如此,必然再好不过。可蜀州原是有人管辖,殿下现今还需想想,如何让那些旧部心悦诚服,还有殿下来这之前的一切规划,是否可以按部就班完成,这些都需细细考量。”
宋书胤一直知道他的王妃,野心一直在他之上,她一直想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真心对于她来说,一直都是最不要紧的。若不是他答应许给她后位,她现在怎么可能屈身他的身边。他却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将一颗真心掏出。
他不禁自嘲苦笑,对车外人冷静说道“本王的二皇兄曾将蜀州军事搞得如火如荼,本王未尝不可,只要赢得民心,收服一个地方自然不在话下。当年二哥的那群军士是本王保下来的,他们早已跟随二哥驰骋疆场许多年,满腔热血尚未平息,怎么会甘心沦为一事无成的庶民,我此番再将他们起用,入我军中,自然如虎添翼。”
“臣妾记得您的僚臣曾对您说过,殿下未曾领兵打战过,不知这些武夫习性,想让他们真正心悦诚服的归顺,单靠权力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只肯归宿在比他们更强之人麾下。”
宋书胤不禁懊恼,小赵许多次与自己商讨要事,自己都将亲爱的王妃带上了,没想到更多的都是她领会了去,自己的女人比自己更上道,如何不让自尊心破碎呢,又无可奈何。
“姒姒说的是,本王也知道强者为尊,我一定更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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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看着老皇帝倚在龙榻上一口一口喝下了汤药,侍候在一旁的赵观棋就要告辞。林贵妃却先他一步开口,她将药碗轻轻置放下去,柔和的目光望向他询问“赵大人,官家这半晕半醒的症状是怎么了,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真是一双纯净至极的含情眼,赵观棋心下冷笑,这母子俩眼睛实在相似。面上平和回道“娘娘不必忧心,殿下这几日是太过于忙碌朝政,才会如此。这症状其实不算坏,只是在弥补精气,只要好好将养,不出三日必定容光焕发。”
林月柔这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看躺会榻上安睡的皇帝,起身将赵观棋引了出去。
二人于屏风后窃语。
“本宫看得出胤儿十分看重大人,大人也实在帮扶了胤儿许多,可惜本宫母家也实在势单力薄,无法为大人在仕途进益。”
赵观棋含笑道“娘娘言重,殿下将臣视作友人已是十分擡举了,臣不求加官进爵。此番留在宫中不仅为了官家病症,也是答应了殿下守护娘娘,还望娘娘保重贵体,勿让殿下牵心。”
林月柔心下感动,点了点头,又对赵观棋嘱咐“在宫中有何需要帮忙可前去昭阳殿。”才放了他离开。
原本和颜悦色的面上,迈出门槛的一瞬间便染上了阴霾,他不知程思绵在胡闹什么,早知如此,就不该放她出去的。他并非神通广大,誉王不在,做许多事就显得束手束脚。几日以来,已是心力交瘁,他也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与程老。可他恨这种无能为力感,身陷宫墙,万事为难。
折转回画院时,只见芭蕉边上,站了一个同样一身青绿的女子,她低绾发髻,头戴琉璃花冠,本事雍容装束,面上却忧愁暗生。
“安嫔娘娘从前可是最不喜欢穿戴绿色的。”赵观棋浅淡笑着,朝她过去。
“赵大人可否为本宫画一幅肖像?”花吟昭面上也不过淡淡,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娘娘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个?”赵观棋朝她过去。
吕姒卿眸光不经意流转间,落在画院的人来人往上,像是在告诉他,说话要避嫌。
“娘娘请,院后有一处景致极美的莲花池,正好可在那边为娘娘摹一幅。”他摆出请姿,请吕姒卿上前。恰好这时一直嚷嚷着要拜自己为师的小画师背着包袱过来,像是要出去采青,赵观棋丝毫不客气的顺手将他包袱捞了过来,只道“安嫔娘娘要一幅肖像,画完了还你。”
小画师本要发作,看清是赵观棋后,只好蔫吧的点头,不敢说什么,也不敢跟上去。
穿过曲廊,二人一路无语,一直到了四面空阔的湖心亭,花吟昭才说明了来意。
她双手交握坐在那里,再没有往日凌人盛气“我想清楚了,帝王家是没有情爱的,一朵花再艳丽,只这般赋予断壁残垣,终究会有枯萎凋敝的一天。”
“你想清楚了,想出宫?”赵观棋面前的画布干干净净,未着一笔丹青,他静静看着花吟昭“这次我帮不了你,我自己也不过这笼里的困兽,逃不出去,爱莫能助。”
“不,我不出宫。”花吟昭定定看着他道“赵公子,我知道,你现在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你见他的时辰甚至比我还多。”
赵观棋握住画笔的手微微紧了紧,对面前这女人,他只觉得无药可救,心里纳闷,女人为什么都喜欢一条路走到黑,就是不听劝。
“甚至官家的饮食你都是清楚的,对不对?”
赵观棋抿紧的唇微啓“对,所以你想与官家吃一顿?”
花吟昭捏了捏手心,继续说道“赵公子,你不能理解的,我现在就算能出宫去,又能去哪里呢。我讨厌在歌舞场卖弄声色的生活,我不想再做一件展品。”
赵观棋道“山水田园,街桥柳巷,辽阔天地,任你自由,你能去的地方很多。”
“可是我不想过那种吃了一顿没下顿的生活,我受不了,我也不想嫁那些高官商人,这么些年,我看透了他们的面目。”
“你还是放不下万丈瞩目的生活,何必自欺欺人呢。”赵观棋叹气。“女子又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花吟昭只觉局促,擡手整理了额前碎发,道“我,我还是想留在宫中,初时官家还是很宠爱我的。赵公子你帮帮我,若是我登上了高位,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还是可以为你出力,就像从前,我们的交易关系。”
赵观棋心下冷笑,在心中道“若是我要你杀了你的官家,烧了你的富贵荣华呢。”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面上依旧淡淡“我有一件事,你现在就能出力。我们继续从前的交易关系。”
花吟昭笑逐颜开“真的吗?什么事”
流云翻滚,天色逐渐朦胧阴沉,莲花池中,菡萏摇曳,赵观棋擡眼见对面有一人正从游廊过来,遂擡笔在画布上草草描了许多笔。
他轻声对花吟昭道“我要你杀一个人。我与你一起。”
花吟昭听了并不惊异,从前死在她手上的人命不算少,所以她很快便同意了,这买卖对她像是只赚不赔。
乌云翻滚间,雷声阵阵,像是就要有大雨倾盆而至,正在这时,杨洛拿了伞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大人,奴才打听到你来这里为安嫔娘娘摹相,见天色不对,特特前来送伞。”杨洛躬身回禀。
赵观棋嗯了一声,向他伸手要过伞时,顺手一掌劈了过去,杨洛瞬时倒地。
“他不是杨得志的身边人么?若是他醒了··”花吟昭几分沉思,委婉示意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