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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被敌国世子下情蛊后 > 蕉鹿梦边(十一)

蕉鹿梦边(十一)

桓胥高高在上, 见着他神色变换,问道:“如何?”

“没什么。”

祝扬静默一瞬,随即神色如常地低头, “只是在想,飞廉卫怎么会去鸳鸯楼那等地方捉拿刺客。”

他声线泠泠, 声音淡而平静, 分辨不出什么情绪。修长冷白的手指展开信纸读了几行, 眸色微动。

“……今夜戌正, 鸳鸯楼前,定要捉她如瓮中。”

是沈行藏的字迹, 看得出写信的人落笔太匆忙, 字迹潦草,信笺边缘还蹭上了些许墨迹。

......可是,为什么会是“她”?

霎时间千百种念头伴着疑虑转过心头,祝扬眼底晦明几变, 浓长的眼睫颤了颤, 却什么都没问。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晚间,沈行藏和他出去吃酒时, 和他提到过的——“飞廉卫最近在查一桩案子”。

还有......“过几日,灵均就知晓了。”

春秋代序一片沉寂, 只能听见院外幽碧树丛簌簌响动, 伴随着蜀君时不时压抑不住的几声咳嗽。

半晌, 祝扬慢慢折好信纸放回去, 问道:“中郎将是什么时候查的案子,我竟然全然不知晓。”

桓胥手中仍是把玩着那串佛珠, 闻言似乎有些好笑:“灵均这话说的不妥。”

“上至诸天神灵,下至人鬼修罗, 天荒地老,若你都能知晓,岂不是要踩到老夫和大王头上去了。”

他语气随意,似是肺腑之言,又似暗含嗤笑,“你尚为储君,未免太操之过急了些。”

蜀君位居高座,闻言木木地擡起头,浑浊的眼珠在祝扬身上逡巡一圈,嘴唇动了动。

大司马这番忠告铮言说得夹枪带棍,可祝扬听完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擡臂拜道:“是。”

桓胥微眯起眼,忽然想到了那个夜晚,他单独叫了那小女郎到府上,那小女郎的举止反应,与祝扬此时此刻如出一辙。

无可指摘,但又像是泼不进的水,用什么样的言语激,都不为所动。

真是绝配。大司马心中嗤笑。

“罢了,”桓胥道,“中郎将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秘密上书大王,请命追查晋国公主一案。”

祝扬皱起眉头。

沈行藏从未与他说起过这桩事。

“中郎将说,灵均你很快就要成亲,近来家务事繁忙,怕是心力交瘁,抽不开身。而晋国公主案拖不得,他在飞廉卫初来乍到,上行下效,才能服众。”

桓胥道,“孤觉得小沈大人说的有理,便让他带人去查了。”

祝扬沉默片刻,倏尔笑了:“中郎将有心了。”

他冰凉的手指在衣袖下松开又攥紧,用力到微微颤抖。

“只是这案子关系点春江畔两国,毕竟干系重大,马虎不得。”

祝扬顿了顿,道,“今晚鸳鸯楼宾客众多,飞廉卫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人,若是拿错了人,这......”

蜀君却沙哑着嗓子开口,打断了他:“不会错的。”

说完这一句,蜀君向后靠在椅背上,阖上双眼,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顾嗬嗬喘气。

屋内安静无声,他破风箱似的呼吸声便显得格外惊心。

蜀君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祝扬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内一时无人再说话。

一道清爽的春风自窗帘的罅隙中穿行而过,掀起竹帘的一角,在窗下投下一小块金灿的光斑。随即窗帘又重重落下,殿内再次恢复了幽暗寂寥。

蜀君哑声开口:“今日的事就说到这儿罢,镜神道长马上要过来,灵均若是无事,便退下罢。”

祝扬便沉默地站起身来,向殿外退去。

外间的青碧纱幔撩起,祝扬转过屏风,正欲推开殿门,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殿门被从外推开了。

带着暖意的春风登时灌了进来,纱幔和薄帘被肆意掀起,在风中摇曳浮动。

泼天的日光照进来,祝扬眯了一下眼,隐约可以看见有个人跨入门槛走进殿来。

来人一袭青莲道袍,大袖在风中烈烈鼓动,面似浮玉,身如冷松,衣衫上沾着丝丝缕缕的道家香,正是前几日祝扬在春秋代序门口打过照面的镜神道长。

二人擦肩而过,那股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祝扬这才发现,镜神虽然气质超凡脱俗,保养极佳,可细瞧上去,脸上仍有细细的褶皱,并不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容。

身影交错的瞬间,镜神微微俯身,拱手对着祝扬行了一揖。

祝扬脚步一顿,借着屋外照进来的光线,看清了这人手指上带的几枚扳指,在微暗的室内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仅仅是一瞬间,祝扬便收回目光,冷淡地冲着他微微颔首,随即跨过门槛,走出殿去了。

漆红的对扇大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阖拢,祝扬站在檐下,若有所思。

扳指。

什么人,会在手上戴好几枚扳指?

......

通幰车覆着长长的烟墨帘子,停在王宫门口。

车夫老杨坐在车驾上,断断续续哼着一支蜀中的小调,手指间把玩着半截刚折下来的柳枝。

此时春浓,行道旁的垂柳早出了深绿的柳叶,枝条也不复前些日子的柔软。老杨擡手遮了一下洒下的日光,感觉这些时日天气是一日热过一日了。

宫门口转出了祝扬的身影,两侧的兵士纷纷拱手而拜。

世子爷朝马车的方向走来,老杨跳下车,看着他脸色,压低了嗓音:“还顺利么,殿下?”

祝扬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

老杨心下一沉:“......大司马也在?”

“嗯。”

祝扬登上马车,厚厚车帷垂落下来,遮住了下午熔金似的日光,一片凉爽。

熟悉的浅淡荼蘼花香钻进鼻腔,他的手指移到腰侧的刀鞘上,缓缓收紧:“难办。”

老杨没听明白,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祝扬的下文。

微风掀起覆于前侧的车帷,老杨只看见世子爷阴影里淡漠的侧脸轮廓,衣袍逶迤铺陈于座上,像是一道昏沉的影子。

老杨跳上车,握住缰绳,识趣地换了话题:“殿下,咱们是直接回府上么?”

本来已经阖上眼的祝扬听闻这一句,忽的想起了什么,再次睁开眼。

“不。”

他思虑片刻,答道:“老杨,我今晚要去一趟鸳鸯楼。

今夜鸳鸯楼花魁公开献舞,青河城无人不知晓。

花魁献艺日,鸳鸯楼大抵是人山人海丶水泄不通的盛况,要在这么个盛大特殊的日子捉拿一个小小的女子,宛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飞廉卫为何要选今天?

或者说,他们故意要选的今天?

老杨听了,却略显犹豫:“可是,可是......”

祝扬:“如何?”

老杨擦了一把汗,语气略带怪异:“您这才成亲不到半月,今夜您还打算回府么?”

祝扬原本正倚在车内软枕上思考,忽然听见这么一耳朵,思绪全乱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老杨一拉缰绳,马车缓缓行进起来,一面斟酌着委婉道:“殿下三思,王妃还在府上等您呐。”

祝扬:“......”

马蹄声哒哒作响,金砖绿瓦的王宫逐渐被落在身后,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通幰车转过一条街角,却走的不是回府的路,祝扬挑起车帘一角向外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认出了这是去鸳鸯楼的路。

“照常去罢。”

老杨原先以为世子爷不会再回答了,半晌却听见了祝扬含着叹息的声音。

“若是她问起,就向她解释一声,说孤并非是......并非是去寻欢作乐,而是有要事在身。”

况且。

祝扬垂下眼睫,沉黑眼眸里划过一闪而过的嘲弄神色。

他复又阖上双眼,靠在身后软垫上,无声地说:“她不会问起我的。”

-

距离鸳鸯楼还有一条t街道,马车便行不动道了。

四周人声马蹄声响成一片,声浪如潮水般直往耳中灌。原先靠在车内闭目养神的祝扬不得不睁开眼,掀开窗旁的围帘向外看去。

这条长街的尽头,转过一条街角,便是鸳鸯楼方向所在。

青河之南,东山之阴,鸳鸯楼傍山临水而建,镂空的楼阁雕梁底下,有瀑布溪流穿行而过。

这是整个蜀中最为出名的青楼。

此时暮色将至,晚云明落日,流光映远山。街道房舍都氲上了一层琉璃似的柔光,而他们的马车前方,还有数十辆车停在街上。

车流一眼望不见头,半晌行不得半步。

旁侧的步道上亦是人头攒动。粗衣布服和锦衣绮绣比肩接踵,顺着人流朝着前方缓缓涌去。

偶尔有三两人挤至了一处,咒骂声叫嚷声响成一片。

人群拥着挤过祝扬车窗之下,众人都忙着议论舞姬的倾城绝色丶足下莲花,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车辇中坐着的是人物究竟是谁。

好一派万人空巷的场面。

距离上一次花魁献舞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此番消息一出,甚至有许多外来的行商富贾迢迢千里赶来青河城,只为一睹这位露面甚少的小娘子容颜。

与其他自幼在鸳鸯楼习舞的女郎不同,花魁逃难来到鸳鸯楼的时候,已经是位娉婷而立的少女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来路不明的少女,来到鸳鸯楼不过短短几年,就从一个普通的小女侍一跃成了鸳鸯楼最负盛名的舞姬。

她一年只公开献舞一回,去年一支“绿腰”闻名满城,从此再未露过面。

祝扬记得,去年沈行藏远远看了这舞一眼,回去之后魂不守舍了整整半月。

今日飞廉卫腰捉拿的人,会和她有关吗?

祝扬大半张脸隐在车内昏黑处,只借着帘子缝隙透露出的光线向外冷眼看去。

一眼望去,似乎还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都是老熟人啊。”

祝扬有了点儿兴致,目光扫至一个带着斗笠丶步履匆匆的郎君身上,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老杨四下张望:“哪儿呢?”

“青阳谢家的二公子啊,还戴着斗笠,生怕有人认出他来呢。”

祝扬手指漫不经心地在窗棂上敲了敲,哂笑一声,“世家公子中的翘楚,最是清流如许的人物,也会偷摸来鸳鸯楼看美人啊。”

“瞧见了么,前边那辆马车,是侍郎大人府上的。”

祝扬收回目光,“半月之前还在朝会上弹劾孤,说孤沉溺享乐,丝毫没有君子雅正之风,孤还以为他自己是何等高洁的人物呢。”

老杨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殿下莫生气。”

“孤生什么气,”

祝扬哼笑了一声,倚回靠枕上,“只是觉得真有意思。”

随着献舞的时间临近,前方堵塞的人流终于少了些。前方车流缓缓往前移动,老杨一拉缰绳,马车正要缓缓移动。

就在此时,祝扬正欲将掀起的车帘放下,目光随意扫过人群,倏而眼神一凝:“等等!”

穿过街角的熙熙攘攘人群中,祝扬忽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那是个少年郎君,身形清瘦,身上穿着竹月的宽大衣袍。衣衫在身上略有些宽大,那人便裹紧了衣衫,随着众人往前挤去。

有某个瞬间,那人侧过脸来,晚照的斜阳照在微微泛红的侧脸上,映出半张俊俏生动的少年面孔。

恍然一瞬,祝扬竟不自觉地想到,若这是个女子,大概也能算得上是身形高挑。

......“若是女子”?

祝扬眨眨眼,一瞬间觉得自己如坠梦中,难以置信地低声唤道:“......雪龙?”

声音飘散在时暮的晚风里,伴随着人声的嘈杂声远去了。

那少年脚步轻快往前走去。

祝扬迅速放下帘子,朝前面喊了一声:“老杨!”

车夫扯着缰绳的手一顿,立即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就到这里罢。”

祝扬一面说,一面掀开车帘,动作敏捷地跳下车去,“剩下的一段路,孤自己走。”

......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

祝扬下了车,快步穿行过步道,循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穿过街角,蓦然止住脚步。

眼前霍然开阔,碧山高耸,草木葳蕤。斜阳在山林里投下橙黄朦胧的光影,也照亮了雕梁画栋的鸳鸯高楼。

而方才那熟悉的“少年”身影,早已汇入人群中,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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