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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鹿梦边(十二)

暮色将至, 天边最后一缕霞云翻涌如浪,将锦绣高楼照得更加巍峨壮美。

昏昏暮色里传来第一声迎客的钟磬音,馀音袅袅, 在山林和屋舍楼阁间连绵不绝。

祝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哪怕肩膀被撞了一下都浑然不觉, 只是紧紧盯着远去的人群。

鸳鸯楼依山凌空而建, 进楼前需得先登上百十级阶梯, 爬上一座开阔高台, 这才能得以窥见鸳鸯楼的大门。

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陆续登台,身旁经过的人群渐渐稀疏。祝扬却仍是抱臂站在原处, 试图去找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眯着眼找了半晌, 可人流攒动,那个身影早就看不见了。祝扬回过神来,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只是人群里匆匆一瞥,他大概是昏了头, 为什么会觉得那人和他的王妃有相似之处?

长得相像么?还是气质相似?

世子爷素日矜贵, 方才居然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下车追了回去, 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幸好人群也推推搡搡,他方才举止也不显有异, 环顾四周, 并无人发现他的身份。

祝扬眨了眨眼,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心中暗道,今晚一定要早些回府去。

今日花魁献舞, 鸳鸯楼宾客百无禁忌,也来了不少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丶门阀世家。高门贵族中识得世子爷的人不少, 祝扬不想惹人注目,便倚在街角旁的垂柳边,又等待了片刻。

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抹夕阳如流萤般消失在天际,街上的宾客都差不多走光了,祝扬才从墙根处慢慢踱出来,向着楼前高台走去。

轻柔湿润的晚风携着山林的凉意吹拂过他的衣衫发梢,祝扬衣角沾了点儿湿意,听见自春山尽头而来的风拂过耳珰,在耳侧发出泉水叮咚般的轻响。

他举步登上鸳鸯楼前的百十级台阶,来到高台之上,恰好听见第二声迎客的钟磬声响。

面前楼阁虽然仍是青河城中黛瓦木梁的样式,可飞檐翘角收放自如,楼阁主体依山势逐层升高,通体五层,以飞桥阑槛临空相连,其间珠帘绣额,灯烛相耀。

而在高楼之下,则有瀑布流水轰鸣而下,有水汽氤氲成雾,上升漂浮在楼台边缘,似是霓虹。

夜幕降临,鸳鸯楼千百盏琉璃灯盏一并亮起,神霄绛阙,将整座楼阁映亮如白昼。祝扬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中暗自猜测,这是鸳鸯楼为了今晚花魁献舞而特意做的装点。

奢华盛美如斯。

世子爷在心中默默盘算道,似乎就连王宫中也甚少有如此过分华糜的装扮。

楼前高台上只有熙熙攘攘宾客几人,均是步履匆匆跨入大门。祝扬慢慢踱至大门前,在大门前观望片刻。

“这位郎君,马上就要开始了,怎的还不进——”

祝扬尚在驻留,大门内忽而转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人还未至,脂粉香水气先远远扑了满面。

女郎话音说到一半,定睛看清了祝扬的容貌,登时喜笑颜开地改了口,“哎呦,世子爷,您今晚也来了啊!”

祝扬弯了弯眼角,微微颔首,“嬷嬷。”

那女郎体态丰腴,乌发十字髻,白面唇间一点红。她身穿广袖暗花忍冬衫子,下束间色裙,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便是鸳鸯楼的管事嬷嬷了。

“这可是意想不到的贵人呐!”

嬷嬷三两步凑到祝扬身边,笑声豪爽:“殿下不是刚刚成亲么?老身还以为殿下今晚不会来了呢!您稍等片刻,老身这就给您安排雅间去——”

还未走出两步,面前忽被一只手臂拦住:“嬷嬷稍等。”

“怎么了?”

嬷嬷面露疑惑,擡眼对上祝扬的目光,“您尽管放心罢,老身给您安排位置最好的雅间,半点儿舞台都遮挡不到!”

祝扬垂眼笑了笑,修长冷白的手指搭在嬷嬷胳膊上,轻轻敲了敲。

祝扬道:“您瞧,您方才自个儿也说了——孤已经成亲了。”

“所以孤今夜,不是t来欣赏舞姬容姿的。”

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放轻了声音:“......而是另有要事,嬷嬷可千万别和旁人说起孤今夜在此地啊。”

他声线沉润温和,语气也柔和,仿佛只是随口说起寻常事,可落在嬷嬷耳朵里,却无端一凛。

......世子他并非在开玩笑。

“老身明白。”

嬷嬷心中暗,脸色一瞬间有些发白,却又很快恢复了满面堆笑的神情,道:“......殿下是会心疼人的,王妃可真是好福气呢。”

祝扬没接她的话,而是正了神色,问道:“今晚的宾客里,嬷嬷可曾看到中郎将?”

“中郎将?”

面前的女子有些困惑,对她而言,朝堂里的世家大员们究竟官居何位并不重要,反正都像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一样,遥不可及。

她蹙眉回想了一会儿,倏而恍然大悟:“哦,您说的是小沈大人吧!”

祝扬颔首,“嗯”了一声,嬷嬷指了指内间屏风后的大厅,“小沈大人早就到了,点了几个小女郎在雅间唱曲儿呢。”

“只不过,”

她神情有些为难,“若您是找他有事,恐怕一时半刻不得行了。沈小爷今晚带了好几个来青河城行商的朋友,说是难得一聚,要给兄弟们接风洗尘,任何事儿都不要来打扰。”

祝扬心中了然,唇角勾了个浅淡的弧度,没说话。

哪儿有什么外地来的行商,那些跟着沈行藏来的人,不过是换了衣装的飞廉卫罢了。

今日鸳鸯楼人山人海,找个落脚的空地都难上加难。隐匿踪迹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他今日倒是要瞧瞧,飞廉卫到底有何手段,要如何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将那位“刺客”一举捉拿归案。

况且,祝扬心中也有些好奇,飞廉卫是如何笃定,那位在千百里外的点春江畔掳走公主的刺客,会出现在今夜的鸳鸯楼?

祝扬颔首:“孤知晓了。”

身后传来女子绣鞋踏过的声响,有个年轻的小女郎匆匆过来,在嬷嬷耳畔低语几句,嬷嬷便向祝扬福一福身,领着小女郎走开了。

祝扬目送着她们二人消失在视线尽头,提步转过门前巨大的仕女图屏风,向着里头厅堂走去。

刚走到厅堂门口,视线豁然开朗。

鸳鸯楼的大厅里,早已临空搭起了一座巨大的舞台。

台面约有一人之高,四面八方悬着天水碧的薄纱,将整个舞台严丝合缝地罩于其中。可纱幔轻薄,如烟似云,隐隐绰绰可见台面上洒满了粉白色的海棠落花,像是铺着一层芬芳的花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舞台的正中,安静竖立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剑收鞘中,不露锋芒。

难道今年,舞姬要跳的是剑舞?

舞台之下,已是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有猜测今日献舞内容的,有议论舞姬身段容貌的,几人聚在一起,不知说到了什么下流的东西,几人一齐挤眉弄眼笑了起来。

祝扬站在厅堂边缘看了一会儿,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找了根外侧的立柱随意倚着。

立柱的阴影投下来,恰好遮住了祝扬的身影。他擡起眸子,向着二楼的各雅间扫去,在某一间屋前定住了目光。

有隐约的男女说笑声自雅间传来,人影倒映在窗纱上,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

这是飞廉卫众人所在的雅间。

祝扬眉心微拧,这房间的位置倒是极好,正对舞台,毫无遮挡,一擡眼便能将舞台的情状尽收眼底,着实是赏舞的绝佳位置。

可不知为何,忽然有一丝莫名的不安感攀上祝扬心头。

这时,第三声钟磬音自鸳鸯楼顶层传来,声浪浩荡,很快传遍了整座楼阁。

三声迎客音后,便是舞姬出场了。

一瞬间,厅堂里的明灯簌簌而灭,唯有高台边琉璃灯罩反射出微弱的荧光,台下期盼的喧嚣声陡然大了起来。

祝扬自沉思中擡起头来,目光再一次扫视过全场的宾客。

这个位置足以让他将全场的宾客尽收眼底,祝扬的目光越过舞台下簇拥的人群,投向厅堂另一侧的人群边缘时,忽然在某处凝住了。

这时,不远处有一道脚步声拨开众人,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匆匆而来。

“主子!”

祝扬擡起头,穿着宝蓝青莲纹圆领袍的人正好行至面前,急急撒住脚步。

君照气还没喘匀,四下瞧了瞧,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苦着一张脸开口:“小人问了老杨,这才知道您来鸳鸯楼里。主子,您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祝扬皱眉,“是府上出什么事儿了么?”

堪堪挤过人群,君照的衣裳头发都乱糟糟的,好不狼狈,闻言龇牙咧嘴,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府上都乱成一锅粥了,您倒好,一个人气定神闲在这儿看美人呢!”

祝扬:“究竟是怎么了?”

君照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声线急迫:“王妃不见了!”

......

君照发现雪龙不见时,已经将近日落了。

此时时辰已晚,金乌西沉,天色将昏不昏,春风湿润而柔和。君照用过了晚膳,信步走到园中消食。

散步了片刻,傍晚时在府上各处巡查的家臣和侍卫开始交接换班。君照闲着无事,便站在旁侧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怎么少了个人?”

路过的小女侍挠挠脑袋,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起居室的方向,“半刻之前,小人看见有位大人往园中去了。您要不要去那个方向瞧瞧?”

暮云的边缘染上了黛黑的色泽,通往起居室的青石小径旁花竹摇曳,带起疏密暗影绰绰浮动,暮色里更显得幽静。

君照喃喃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缓缓迈步走进起居室外的小园,四下观望,只见四下无人,园中格外安静。

起居室的花窗有些反常地阖着,屋里点着灯。窗纱朦胧,只映出一个少女的剪影。

瞧着那少女的发髻形制和衣衫轮廓,无疑是王妃日常的打扮。可是——

浓郁馥郁的山茶花和海棠花香交织缭绕,君照却骤然盯住了起居室窗下的那棵山茶花树。

空气中似有股股血腥气,若不是刻意分辨,几乎很难嗅得出来。

君照小心翼翼地拨开山茶花枝走过去,鼻尖血腥气更浓,低头一看,却没看到有人影。蹲下仔细一瞧,这才发现树下的草地上有凌乱的痕迹,像是什么被拖拽过。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君照擡起头,冲着窗户喊道:“娘娘。”

窗边的少女身影岿然不动。

君照没有再试图喊她,而是直接转去了起居室门口的长廊,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了略微嘈杂的声响,受惊动的脚步声与慌忙搬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饶是屋中的人竭力控制着动静的大小,仍是不免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娘娘。”

君照站在门口,将里头的动静听了个彻底,半晌才开口道:“您若是再不开门,小人就只能用蛮力了。”

里头动静止息一瞬。屋中的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挪过来,挪开了门栓。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夜风倏而灌入,屋内帘纱漫卷。

浓郁的荼蘼香气里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有些呛人。

屋内的少女隔着乱舞的轻纱看清了来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扑过去便想要关门,却被君照用了力抵住。

借着桌案前的烛火,君照终于看清了屋中的人和情景。

这一眼,着实是吃惊不小。

......

“您猜怎么着?那根本不是王妃,而是王妃身边那叫微雨的小娘子,穿着王妃的衣裳,假扮着王妃坐在桌前!”

君照苦着一张脸,五官都皱在一起,“那家臣今晚走到起居室时,大抵是撞见了什么,被王妃捅了一剑,晕死了过去。人被小娘子拖进屋里,裹在被子里藏在起居室呢!”

微雨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告诉君照,王妃离开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了。

......将近半个时辰。

君照欲哭无泪,几乎两眼一黑。半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已经过了这么些时候,该到什么地方去寻人?

只是无论如何,只要问起王妃的去向,那稚气未脱的小女郎便一口咬定,她什么也不知道。

微雨道:“郡主走之前和t小人说了,若是实在瞒不住大人您,便把这封信笺地给您。”

君照接了信封,拆开一瞧,里头赫然几个大字:劳烦大人挂念,小女子远走高飞,有缘自会再见。

没有落款。最后那个“见”字,撇那蜿蜒舒展,隐约有削金碎玉之态,又不拘灵修,仿若振翅破茧的一只蝴蝶。

这绝不是闺阁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字体飘逸俊扬,不拘形态。君照虽然不知这字是摹的哪家风采,但一眼便能认出这是他们王妃的手迹。

君照:“......”

小女侍一脸倔强地望着他,君照自知再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叹了口气,匆匆去问世子爷的主意。

此时厅堂里四面昏黑,唯有起高的舞台透出梦幻似的微光。众人盯着舞台翘首以盼,全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人群之外的角落里,君照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借着尤为萤火打量着祝扬的神情。

却发现,世子爷脸上神情颇为平静。

祝扬只是“嗯”了一声,便兀自撩起眼帘,仍是朝着舞台的另一侧望去。高台上边缘夜明珠的微光映在他沉水似的眼睛里,却似银辉清朗的一点月色,竟然带了点难得的温柔。

君照有点犯懵:“......主子?”

祝扬双眸一眨不眨盯着那处看,并不答话。

主子没生气?

这情况有些始料未及,世子爷并无像他想象中那般动怒,君照一时有些拿不准祝扬的想法,讷然摸了摸脑袋,道:“主子,小人这是......”

“孤离府之前告诉过你,让你统领全府侍卫和家臣,看好王妃。”

祝扬终于轻声开口,打断了他,“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这么逃走了。”

君照垂首:“......属下有罪,请主子责罚。”

他话音刚落,忽见舞台之侧,数十盏莲花琉璃灯盏同时亮起,霎那间流光满堂,浮光遨游,照在舞台旁朦胧似水的长长纱幔上,厚厚的落花似在雾里,将人引至蓬莱仙境。

倏而鼓鸣数下,好似千层波浪激起。

在乐声的间隙里,君照听见了他主子情绪莫测的声音:“但孤给你一个免罪的机会。”

君照有些疑惑地擡起头来,只见祝扬擡起手,越过乌泱泱的人群,随意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处拐角,“那边。”

琵琶声不知何时响起,先是清风流水般细腻流淌,随即音调一转,如舞步般盘旋着步步高升。台下欢呼声顿起,人群纷纷四下张望,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花魁出场的一幕。

而祝扬的目光扫过舞台,却只是轻飘飘地掠过倏而从天揭下的四方帷幕。

未有一秒的停留。

而在他目光的尽头,同样是人群的边缘,立柱的阴影里,立着个少年郎君打扮的人。

那“少年郎君”侧着身子,看不清样貌,隐约可以看出那人身量不高,可身姿气质却格外周正。

长长的朱红色发带在脑海束成单髻,一直拖到肩膀上,映得那人露出的半截脖颈玉质般洁白。身上的衣袍似乎尺寸略大,衣摆几乎要拖到地面上,那人便卷起衣袖,露出半截细而白的手腕。

发带拂落脊背,露出脖颈处似有似无的一点微红。

恰在此时一束光扫过阴影的角落,祝扬看清了,有个美丽妖娆的女子缠着那“少年郎君”,巧笑嫣兮,似乎是在趁机邀约着什么。

众宾客都看舞台,而那人却分不得空闲。一直侧着脸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二人拉拉扯扯,举止略显得有些不自然。

祝扬哼了一声。

君照还目光茫然地四处逡巡,被祝扬按着肩膀转过去,指明了方向,“看清了么。”

“看清了。”

君照下意识道,“一个鸳鸯楼的女郎,好像在趁机揽客......啊?!”

圆领袍的家臣一瞬间瞪大了双眼,看看那对面的“少年郎君”,又看看眯着眼紧盯着那方向的祝扬,“这丶这......”

对面的人完全没发现祝扬和君照二人。那美艳的女郎眼看就要凑过去,而对面的“少年郎君”却在一瞬间红了耳垂,堪堪别开脸,将脸转向了祝扬主仆的方向。

祝扬“嗯”了一声,道:“认出这是谁了么?天大的巧事儿啊。”

这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即便扮成了男装,那人五官柔和而灵动,神情流转之间,分明还是个女儿家的情态。

方才他在街上看见的,竟然真的是她。

君照彻底呆住了:“......王妃?”

“不错。”

祝扬拍拍他后背,以示嘉奖,道,“看见那个缠在王妃的女郎了么?去找个由头,将她从王妃身边带走。”

他的雪龙,以后还是不要扮成郎君模样了罢。

似乎有些太俊俏了,也是麻烦。

祝扬眼眸微垂,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不自在,道:“......她离王妃太近了,孤不大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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