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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被敌国世子下情蛊后 > 碎玉汀花(六)

碎玉汀花(六)

夜雨霖霖, 起居室外的庭院里传来阵阵雨打枝叶声,湿冷的雾气自府后的山林蔓延,雾树相引, 烟水泼天。

起居室半掩着门,没点灯, 只有乌木檐下悬着一盏松油灯, 照亮了檐下一个缩成一团的身影。

微雨抱着双膝, 独自一人坐在木廊的石阶上。

近来天气回暖, 可冷雨落下来,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寒意还是挥之不去。檐下水珠连成一线, 打湿了她衣裙边缘。

微雨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还是有点儿冷啊。

怎么还没人回来?

起居室的窗户大开, 潮湿又清新的风灌进来,血腥气已经全然散了。

雾峤还没有回来,郡主也还没有消息。微雨已经很困了,却不敢回去睡, 打了个哈欠, 睁大了双眼等着。

困顿之中思绪飘忽,她想到今晚君照看到自己震惊到扭曲的表情, 又不由地有点儿想笑。

王妃逃走的消息在府邸上传开,众人哗然, 一下子乱了套。

彼时微雨站在石阶上, 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将各处翻了个底朝天, 却哪里都找不到郡主的踪迹。

嘈杂的人声和脚步里, 她这个为王妃遮掩的小女侍反而被人晾在了一边。

平心而论,微雨其实很不舍得郡主离开。

她年纪小, 从前在王宫当差时吃过不少苦头,直到这些日子和郡主相处下来, 才知道主仆之间还能这样相处。

这几天呆在府上,偶尔她也会想问问郡主,一定要走吗?

可是每日看着郡主坐在窗下研究府邸的地形图,计划着离开之后的去向,满面期待的样子,挽留的话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但那个时刻,微雨的目光扫过神色焦急的众家臣,心底竟然浮现出一丝隐秘的窃喜。

......以至于片刻之前,她从雾峤口中听说了“世子爷今晚去了鸳鸯楼”时,着实体会到了一把心情大起大落的感受。

郡主,可千万不要被世子爷发现啊!

雾峤和她说了一声便匆匆走了,起居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天边春雷闷响,湿漉漉的水汽溢满园中,空气甘冽又微凉,不多时便落下雨来。

微雨又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仍是坐在檐下忐忑不安地等着。

忽然,庭院入口的小径那边,传来了窸窣的动静,似乎有脚步声踩在水洼里,水花飞溅。

有人来了!

微雨“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有点儿紧张地伸头望过去。

脚步声穿过小径旁的枝叶树林,没等多长时间,有一团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庭院的入口处。

檐下灯火如豆,在夜雨风里摇摇欲坠,看不清来人的脸。

微雨眯起眼睛,直到来人走近,终于看真切了走过来的人影。

世子爷没有撑伞,发梢和长袍都被雨水淋透了,水珠正顺着脸侧一滴滴落下,又顺着脖颈消失在衣襟深处。

他怀里稳稳抱着个少女。

那少女身上盖着一件外袍,大半张脸隐在衣袍底下,只露出几缕乌黑的长发,倚在世子爷怀里,没什么动静,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雨水润湿祝扬的眉眼,本就俊秀的面容更显秾丽。

然而世子爷平时衣着服饰无不精致,此刻对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狼狈,微雨看着他,无端想起了被打湿羽毛的孔雀。

他怀里的少女却被好端端地护在衣袍之下,不沾半片风雨。

然而,哪怕只露出几根头发,也不妨碍微雨一眼认出——这不就是她家郡主么?

......果然还是被世子爷抓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小女侍轻轻地“啊”了一声,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像是今晚的风雨,凉凉地漫上心头。

微雨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眶有点儿发酸。

郡主哭没哭她不清楚,她倒是要掉泪了。

比起私心想要郡主留下来,她果然还是更加希望郡主得偿所愿啊。

然而,还没等她落下两滴眼泪,祝扬已经几步走到了木檐底下,来到微雨的身边。

“......”

微雨又把眼泪憋了回去,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给他让出路。

祝扬脚步很轻,踏上台阶的时候带起一阵潮湿而纤柔的风。只是经过微雨的时候侧脸看了她一眼,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微雨第一次单独见世子,被他瞥了这么一眼,心中难免有点发怵。

她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走近,擡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拜下去恭敬地行礼:“……小人见过殿下。”

祝扬垂眸望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你就是微雨?”

山川落雨,水滴打在起居室窗外的山茶花上,大红的花朵落了满地。支离的花瓣又被夜风吹至石阶上,尽数落在祝扬脚下。

暗香缕缕浮动,瞬间弥漫开来。

微雨愣了一下,傻傻地开口:“是......殿下怎么知道的?”

祝扬空不出手,便擡了擡下颌:“你的衣裳,是她让你换上的吧。”

天色黑透,廊下更是昏昏然,微雨看不清祝扬的神情,也猜不透祝扬话里的情绪。

她连忙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灰蓝直领对襟襦衫,水红色的雪缎破裙,早在今晚同君照拉拉扯扯时便已皱了。方才在台阶上坐着时,又沾了雨水和灰尘,裙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脏兮兮的。

这是雪龙离开之前,特意让她换上的。

世子爷......这是在怪她弄脏了王妃的衣裳?

世子心,海底针。祝扬不明说,微雨也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得复又拜下去,脑袋埋得低低的:“小人知罪。”

“孤没说要治你的罪,”

祝扬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既然你自己说‘知罪’,那你便说说......”

“——你别为难她。”

祝扬的话还没说完,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祝扬,你放我下来。”

微雨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擡起头来:“郡主!”

雪龙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眼睛里盈盈的水雾还没散去,声音还带了点儿沙哑。

她看了地上的微雨一眼,又看一眼祝扬,弯眉微蹙:“这身衣服是我让她换上的,若是要罚,不如把我这个做主子的带上吧。”

说着,就要掀开身上衣袍,从祝扬怀里挣下来。

脚还没沾到地,又被祝扬搂紧了腰,箍回了原处。

雪龙眼里盛了薄愠,皱眉看着祝扬,轻声道:“......我自己可以走的。”

“—t—王妃既然发话了,就依王妃的吧。”

祝扬不回雪龙的话,也不放她下来,只是将眸光投向地上的微雨,从善如流改了口,“起来吧,孤方才的话,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依旧维持着怀抱着雪龙的姿势,不顾她挣动,转头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直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微雨这才拍拍衣裙,站起身来。

她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和郡主说。

奈何世子爷在场,微雨欲说还休纠结半晌,还是只能硬生生将话音咽了回去。

松油灯光芒忽闪,光线愈发昏暗。微雨站在原地,目送着祝扬和雪龙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木廊的尽头,朝着起居室走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昏暗光线将两人的影子不断拉长。

微雨站在原地,看见郡主垂了头,似乎想去掰世子的手。然而无论她怎么挣扎,世子的手仍是稳稳落在她的后背,不曾移动半分。

微雨看了一会儿,在心里默默叹气,替郡主捏了把汗。

行至起居室的大门前,祝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步子。

“还有一事。”祝扬忽然回头。

微雨回过神来,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赶紧回道:“殿下还有吩咐?”

世子爷“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裹挟在泠泠夜雨里,随即起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去通传一声,孤与王妃要沐浴了再就寝。”

......

屋内窗户大开,雨水斜斜灌进来,起居室素日点燃的线香早已熄了,只剩下一把沾湿的香灰落于盘底。

祝扬重新燃了香,在屏风之后换下了沾湿的衣袍。他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幔走出来时,恰好看见雪龙在桌案前趴着。

脑袋埋进手臂里,一动不动。

祝扬走过去时,看见桌上水滴已经成了一小片水洼,荡漾着清明的微光,有一小块水渍正好氤在她衣袖底下。

他倾身越过她头顶,轻轻将窗户关严了,“桌上有水,不要趴在这儿睡。”

趴在桌上的人没有反应,呼吸也清浅,仿佛真的睡着了。

“去沐浴更衣,不然会着凉。”

雪龙仍没有反应。

顿了顿,祝扬垂眸凝视着她,缓缓开口,“......你若是再装睡,我就亲自抱你去沐浴了。”

“......”

听了这话,坐在桌前的人终于动了动。

雪龙慢吞吞地撩起眼皮看了祝扬一眼,然后猫着腰,灵活地从他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麻烦殿下。”

祝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盛了笑意,勾起一边唇角,“你是我正儿八经三媒六聘的娘子,我怎么可能会觉得麻烦。”

“况且......”

雪龙本来已经快要走到门口,闻言又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况且什么?”

“想到一些旧事。”

起居室里点上一盏孤灯,灯影绰绰里,雪龙看见祝扬脸上的掩不住的一丝笑意。

这人一笑,雪龙突然直觉不妙。

正要开口让他别说了,祝扬已经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祝扬话里似乎意有所指,“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与我,也算是一同沐浴过的啊。”

雪龙皱起眉头,本能就要否认:“胡说,哪里有......”

山外忽然闷雷惊起,闪电划过窗棂外,一段记忆也随之而来——

早春料峭,青山屏绕的一方小小的客栈之后,顺着溪水走上一小段道路,嶙峋山石遮蔽的山谷里,有一方小小的温泉池。

那日她的情蛊第一遭发作,思绪一团混沌,便一个人踉踉跄跄走到那方水池边。

本来只想一个人静静捱过一晚上,直到祝扬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雪龙:“......”

她感觉自己额角直跳,若不是那封着筋脉的蛊效果未过,大概就能直接冲上去了。

祝扬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瞬间变幻,问道:“想起来了?”

回应他的是起居室的大门猛地拉开,汹涌夜风涌入,门边的倩纱水波纹似的飘摇不止。

随即大门重重阖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雪龙脚步声略显慌乱,匆匆远去了。

祝扬扶着桌沿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向门口,去唤人取来干净的寝衣。

-

直到沉进浴桶,半张脸浸入水里,雪龙耳垂上的红还没褪去。

好端端地,他怎么还提起旧事来了?

从前她想起那夜,只是羞怯,可如今再回想起来,那日晚上的情状,是不是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答案不言而喻。

怪不得那天晚上在温泉里,祝扬看起来那么冷静。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水面上立刻浮上一串泡泡,咕噜咕噜撩动水波。

水中洒了粉白的海棠干花,也随之漂浮在她周围,花香味儿也随着温热的水汽氤氲上来。

芬芳和温暖中,她的精神也随之安定下来。

目光触及水中的海棠花,雪龙出了会儿神,今夜鸳鸯楼的种种情状又浮上心头。

那场华美盛大,最后却落得一地鸡毛的献舞。

早先被她抛之脑后的问题也卷土重来——

今夜,舞姬被带走时,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海棠花瓣顺着水波晃晃悠悠飘到雪龙眼前,她伸手聚了一捧,若有所思。

雪龙原来只是认为,汀花浮玉簪是花魁的旧物,她兴许知道些什么有关那日刺客的线索。

那根落在竹林的簪子,或许也只是什么巧合。

但今日这般看来......

舞姬,她与这案子......会有什么更深的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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