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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被敌国世子下情蛊后 > 明月照人(三)

明月照人(三)

众人都齐刷刷拥去起居室里, 昏暗的殿里此刻静悄悄的。

高坐在上的男人一身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雪龙在堂下站着, 只能听见上首传来佛珠拨弄时清脆的停顿声。

她不自觉地又回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她被带到桓胥面前的情景。

桓胥这一问看似漫不经心, 实则机锋暗藏。

那日大司马将她赐婚祝扬, 实则根本不希望世子与王妃夫妻情深丶相互扶持。

但方才自从进了春秋代序的大门, 祝扬与她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落在桓胥眼里, 雪龙当下若是否认,又是明晃晃的撒谎。

难办。

“......”

雪龙思忖半晌, 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点儿为难, 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面色犹豫变化,这一点儿表情的变化被桓胥尽收眼底。

桓胥扬了扬眉,往身后椅背上一靠, 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姿态。

良久, 雪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小人......”

她一开口, 大司马便很大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无妨, 闺房里的事么, 女儿家总有点羞怯。你不愿意说, 老夫也不逼你。”

他自以为将雪龙的心思看穿。

——她嫁给祝扬有所图谋, 祝扬却早已觊觎她多时,这年轻夫妻二人各怀着鬼胎, 想必相处上也不像寻常夫妇一般自在。

桓胥拈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地想, 这般看来,方才两个人一同进来,还当着他和蜀君的面牵手低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副小女儿的作态。

瞧她的模样,问到夫妇闺房里的事儿,脸上的神色都掩饰不住。

温双壑的女儿,也不过如此,自己第一次见她,竟然险些被她唬住了。

桓胥眼底阴云一线,把玩着佛珠的手指微顿,轻声哼了一声。

他这般想,倒正中雪龙下怀。

雪龙暗自松了口气,垂下眼睛:“多谢大司马。”

桓胥“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上座传来窸窸窣窣衣袍掀动的声音。雪龙擡头一瞧,只见桓胥不知何时已经从高座上站了起来,负手走下台阶,缓缓走到她面前。

脚步声在距离雪龙几步的距离停住了,更深更黑的影子笼罩在她上方。

发髻上的环钗宝饰沉沉地缀在发顶,压得她脖颈生疼,雪龙却依旧昂起头,直直看进桓胥的眼睛。

“大司马还有话要和小人说?”她眉头微蹙,问道。

很少有人这般大胆地和大司马对话,桓胥却没生气,颔首道:“老夫确实还有几句话要和女郎说。”

难不成有什么事儿要交给她去办?

或者,桓胥要利用她,对祝扬做什么?

诸般念头一瞬间涌入脑海中,又被她强行压下。雪龙听见桓胥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辞章公主有下落了。”

阿姐......有下落了?

雪龙瞳孔乍缩,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猛地揪起,衣袖底下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她吸了口气,在衣袖底下掐了掐自己的手指,轻微的痛感传来,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他在骗我。”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话从桓胥口中说出,能有几分可信?”

她定了定神,问:“阿姐在哪儿?”

桓胥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不知是不是雪龙的错觉,她感觉桓胥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她死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雪龙还是呼吸一滞:“死......死了?”

“你应该听说了吧,前两日,飞廉卫在鸳鸯楼将那天掳走公主的刺客抓捕归案。”

桓胥扫了她一眼,“那女刺客关在金墉城,连着审了几日,今日飞廉卫送来供词,供词上是这么说的,还能有假么。”

......当然能有假。

雪龙腹诽道,面上却不显。

她想了一会儿,道:“小人能看看供词么?”

桓胥眯起眼,“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和老夫提要求。”

他打量着雪龙一身的锦衣绮绣,忽的嗤笑一声,从袖袍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来,递到雪龙面前:“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乡野小儿,对什么都好奇,给你看看也无妨。”

雪龙伸手去接那供词,不料就在她手指碰到纸张边缘时,桓胥忽然手指一动,将那张薄纸抽走了。

雪龙手中接了个空,不明所以地擡起头来,桓胥忽然开口:“温氏女,你的反应很奇怪。”

“老夫听说,去年在青唐都,你从监牢里出来,是辞章公主将你收留在公主府,还请了郎中给你医治手伤。”

桓胥慢慢地说,“那日车队遇袭,老夫听说,你可是豁出命来去保公主啊。”

“你和她,情谊甚笃,情同亲姐妹。”

桓胥手间的佛珠发出“啪”的一声响,蓦然止住。

他语气微妙:“可是,你从老夫这里听说她的死讯,既不哭嚎,也不哀恸。究竟是冷血至此呢,还是你有别的打算呢?”

惶惶的阴影之下,面前男人视线锐利如刃,像是夜空里捕猎的鹰鹫,仿佛只要她说半句假话,就能登时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还。

然而,面前的小女郎听完她的话,并没有肝胆俱裂地跪倒在地。

她垂下眼:“大司马觉得我此番冷血无情也好,情状可怖可罢,小人百口莫辩。”

“至于哀嚎恸哭,小人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若是每一位至亲密友离我而去,小人都要嚎哭一阵,大概去年在观澜陂边,小人的眼泪早就流尽了吧。”

......况且,阿姐真的像是桓胥说的那样,已经死于水寇之手了么?

反倒是桓胥突如其来的疑心,让雪龙笃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阿姐一定还活着。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提起那夜的观澜陂事变,桓胥面色微僵。

他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的话,唇角抽搐了一下,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说罢,桓胥不情不愿地将那张薄薄的公文递了过去。

“就在这儿看。”他说。

雪龙伸手接了,这次语气恭敬了起来:“小人谢过大司马。”

......

祝扬从起居室出来,在殿门口没找着她人。他在殿门口顿了顿脚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匆匆推开春秋代序的大门,往里走去。

刚进内殿,映入眼帘的便是桓胥和雪龙相对而立的身影。

两人相距几步之遥,他的王妃手中正捏着一张公文,正仔细地看着什么。

而大司马抱臂而立,狐疑而探究的目光一直在对面的少女脸上逡巡,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祝扬脚步一滞。

那日在大司马府中遇见她的记忆纷至沓来,祝扬不自觉地拧起眉头,赶紧三两步上前去,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听见脚步声,桓胥眼都不擡一下,懒懒道:“小女郎,你夫君来了。”

雪龙恰好看完那纸供词,便将那张纸交还给桓胥。

祝扬也正好走到两人身边,向着桓胥拱手一揖,便听桓胥的声音传来:“灵均,国君如t何了?老夫很是挂念啊。”

他声音里听不出半分的“挂念”,祝扬只当听不出来,简短地答道:“父王没有大碍。”

“若亚父没有什么事,我便带雪龙回去了。”

祝扬说完,看了雪龙一眼,微微上前半步,身形正好挡在雪龙和桓胥之间,像是有意无意地将她护在身后。

“等等。”

桓胥朝着毫不掩饰脸上警惕神色地祝扬微笑了一下,目光随后转向他身后的雪龙,“你非要亲自看那刺客的供词,老夫也如你所愿了,所以——”

“这供词,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非要亲自看个究竟?”

供词?

祝扬眼底划过一丝诧异,眉头皱得更紧,扭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雪龙飞快地擡眼瞥了他一眼,对着祝扬眨了下眼,示意他别担心。

“小人看完了。”

她说,“小人......小人只是想知道,阿姐那晚到底遭遇了什么,以至于落到了......那般的天地。”

她眼睫颤了颤,语气倏而弱了下去,像是黯然神伤,“大司马和飞廉卫英明神武,小人不敢怀疑什么。”

桓胥高高在上地瞧着她的反应,嗤笑了一声。

随即他一甩宽阔衣袖,转身往上首走去。然而却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桓胥脚步一顿,随即缓缓踱步,负手站在了国君的王座前。

昏沉的光线和香炉里的香雾交织在一起,桓胥的面容笼在朦胧的黑暗里,像是威严的雕像。

即使他没有坐在王座上,高大的身影立于座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还是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刻,他几乎已经成了整个蜀国最高的君王。

桓胥居高临下的目光投下来,即使看不清表情,也能感受到其中含着的轻蔑和傲慢。

随即他开口:“你们可以走了。”

-

雪龙随着祝扬走出殿门时,时至正午。暖融融的日光泼洒下来,园中的花草树木投下深深浅浅的稀疏影子,一道道被风牵动。

两人顺着来路的回廊慢慢往回走,一走出春秋代序,祝扬便扭头问她:“亚父和你说什么了?”

他语气急迫,又问了一句:“没有为难你吧?”

那日他们在大司马府上遇见,他也是这么问她的。

这番又被问了相同的话,雪龙想了想,慢吞吞地说:“......若是我说他没有为难我,你肯定是不信的,对吧祝扬?”

那便是为难了的意思了。

祝扬脚步一凝,正欲开口,又听到她补上了下半句话:“但是如你所见,虽然你那位亚父是个难搞的主儿,然而我毫发无损,他最后也没怀疑什么,放心吧。”

雪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祝扬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些,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问:“那纸‘供词’......”

“嗯,据说是月娘子亲自写下的。”雪龙道。

“那供词上说,她在山中的那片竹林边掳走了我阿姐,是为了威胁阿姐能交出自己嫁妆中的值钱宝贝。”

雪龙继续说,“阿姐拼命挣扎,她害怕阿姐的呼救声惹来我们,就对阿姐下了狠手。”

祝扬皱眉:“听着像是在编话本。”

“确实是假的。”

雪龙道:“那供词上的笔迹不对。”

花魁献舞的第二日,雪龙去而复返鸳鸯楼。楼里的女郎告诉她,月银沙不仅是楼中姑娘里少有的念过书的,还颇具文采丶练得一手好字,尤擅小楷。

而那伪造供词的人大抵不知道这些,只当她只是粗通文字,刻意将供词上的笔迹写得歪歪扭扭,好似刚刚习字的孩童。

反倒弄巧成拙。

祝扬“嗯”了一声:“况且,真正的月娘子,我们过几日就能亲自见上一面了。”

两人穿过长长的连廊,绕过一座装饰成庙观的巨大殿室,雪龙说:“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让我跟你一起去?你想好了么?”

“我......”

祝扬话还没说完,迎面的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道士的身影。那道士转过宫殿的拐角,迎面朝着雪龙和祝扬的方向走来。

与宫中其他的道士不同,这人身穿一袭淡紫色对襟道袍,手中捧着几卷书卷道经,步履从容不迫。

宽大飘逸的道袍穿在这人身上,随风猎猎飘起,仿若江上清风明月,又似是登仙之人,随时都能羽化而去。

镜神道长迎面看见了祝扬和雪龙,停住脚步,微笑着向二人躬身行礼。

他弯腰拱手时,雪龙看清了他指间的几枚扳指。

“道长不必多礼。”

祝扬神仙冷淡地开口,“道长若是往春秋代序去,便请回吧。大王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镜神脸上的笑容波澜不惊,仿若清风徐来,开口道:“贫道只是去送几卷抄好的经书,不会打扰大王清修的。”

他目光移向雪龙:“殿下和王妃是要出宫么?”

祝扬只是语气冷漠地简短道:“道长自便。”

然后便拉着雪龙的手,径直略过了他,继续往前走去。

“我之前在书上见过一种罕见的蛊法,能在短时间内微调人的气质,而不必使用面具易容之类的方法。”

走出一段,祝扬接上了之前雪龙的问话,“不改变五官容貌,却能换一副面貌,哪怕是熟悉的人也很难认出。”

“这几日我试一试,到时候给你安排个身份,你跟着我进园便是。”

他说完,这才发现身边的雪龙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

雪龙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回头朝着来路的方向看了一眼。

镜神道长早已走远了。

“可能是我多心了。”她摇摇头,道,“我总感觉,刚才那个道长......似乎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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