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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被敌国世子下情蛊后 > 一溪风月(四)

一溪风月(四)

长靴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听得格外清晰, 沈行藏穿着黛青衣的宽袖长衫,步履缓慢地走到堂下站定。

刚准备行礼,蜀君道:“礼数就不必了。”

沈行藏伸臂下拜的动作顿在半空, 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倏而擡起头看了上首的蜀君一眼。

然而国君已经挪开了目光, 垂下头去低低地咳嗽起来。

沈行藏的视线恰t好与国君错开, 青年从男人这个微小却刻意的动作里意识到了什么, 眉心微微一动。

随即便敛下眼睫, 俯身作揖,然后走到方才雪龙坐过的那张椅前, 撩起衣摆, 在椅上坐下。

半晌,国君终于慢慢止住了咳,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是她么?”

“是她。”

沈行藏没有犹豫,坦白道, “那天晚上我与祝扬约定在窥山水相见时, 祝扬带去的那琵琶女,就是她。”

殿内昏眛的光线和重叠的屏风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的身影, 方才蜀君和雪龙的对话,还有她那一曲《折荆》, 都分毫不差地落进了他耳朵里。

国君问:“何以见得?”

幽暗微光照在沈行藏侧脸的轮廓上, 青年略微蹙着眉, 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她大概是没想到, 大王今日会让她奏这一曲。”

沈行藏斟酌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她的琴音中能听出不宁的思绪,想必她也在困惑大王为何让她奏这一曲, 心绪翻涌,所以并未全然专注于手中的琴。”

《折荆》这一曲,虽说是军中激昂士气所作,但旋律叙事极其瞬息灵动,仿若点春江水时而平缓时而汹涌,给人天地变换无边之感丶浮世朝生暮死之感。

然而雪龙方才奏的那一曲,虽然音律节奏行云流水,但曲中分明是犹豫探求的情绪,和《折荆》原曲几乎毫无关联。

“然而,即便她心神不宁,弹奏时的一些微小习惯却不会改变。”

沈行藏说着,面上的神情有点儿微妙,“她在转调拨弦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空音,和那天晚上的琵琶女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

最后那个戛然而止的杂音,好似琴弦在手下发出惊呼,那天晚上在窥山水,琵琶女手中的琴弦断开之前,他曾听过一模一样的琴音。

沈行藏说罢,上首的男人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多馀的情绪。

“行藏对音律颇有研究啊。”国君淡声说。

沈行藏笑了笑:“不学无术惯了,只是喜欢听点小曲罢了,算不上懂音律。”

国君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在意,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即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一时间,耳畔只馀窗棂外雨露沙沙。

沈行藏道:“大王在想什么?”

半晌,蜀君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孤在想,若是只是普通的吃席小聚,灵均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让她伪装成琵琶女一起入席。”

一片昏暗里,沈行藏的眼睛微微眯起,略擡起头,却什么都没应答。

蜀君声音略带沙哑,说得很慢:“孤近来听说了一些传闻,有关那个鸳鸯楼的女刺客。传闻里说,你......”

“真是信口雌黄。”

不等蜀君说完,沈行藏蓦然开口,声音平静而笃定,“刺客已经落网,飞廉卫已经拿到了她所有的供词,此刻正等着重罚发落,市井之间那些传言都是捕风捉影,不可信的。”

蜀君倏而出声:“你方才说,‘此刻正等着发落’——孤且问你,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金墉城啊。”

沈行藏往椅背上一靠,看着蜀君的身影,极其自然地开口。

“......”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蜀君暴怒的话音卡在嗓子里,目光狐疑不定地在青年的身上逡巡几圈。

他犹疑地问道:“当真?”

沈行藏道:“大王若是不信,也不必去听那些市井小民们的传言,直接派人去金墉城一探究竟便知。”

他声音轻巧,全然没有被恐吓到的模样。

昏暗如同夜晚的大殿内,沈行藏随意将手臂靠在椅上,眯起眼打量着王座上男人的身影,在晦暗的光影略微扬起唇角。

他赌国君不会真的去查月银沙的下落。

况且,查又能怎么样?如今金墉城内外防务全由飞廉卫接手,又有大司马坐镇,月银沙的事情上,他笃定国君查不到半点儿蹊跷。

沈行藏心中了然,今日这般突然发难,也不过是国君的疑心病罢了。

越是力不从心,越是疑神疑鬼。沈行藏眼底冷漠,然而话音却依然平和如常,“行藏不敢欺瞒大王。”

国君陷入了长久的缄默,再开口时已经缓和了语气:“......是孤多疑了。”

沈行藏打量着国君的剪影,道:“下个月就是您的寿辰,大王可要千万保重贵体啊。”

“......孤没有大碍。”

上座的男人语气疲惫,肩背也佝偻下来,嗓音沙哑地摆了摆手:“好了,你去吧。”

近日里服食丹药,蜀君确实感觉到身体里筋脉畅通,气息流转也不似往日郁结,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不少。然而丹药的功效只有片刻,加之方才情绪激动,今早服用的丹药早就过了时效。

沈行藏站起身来,最后朝着蜀君深深一揖,转身朝外走。

还没走出内殿,又被国君叫住了。

沈行藏问:“大王还有吩咐?”

蜀君阖了阖眼,瘫坐在王座的椅背上,破风箱似的喘了几口气,道:“告诉门口等着的御医,叫他们不用来了,直接去请镜神道长过来一遭。”

青年道了声是,然后整理衣袍,慢慢地朝着春秋代序的大门走去。

一面朝外走,他脑海里又想起那个方才弹奏琵琶的少女。

不必多说,前些日子悄悄潜进铜花园的,也是她无疑。

......三番五次了,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女郎对公主的下落如此执着,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行藏神情淡漠,半垂着的眼睛里一片寒凉。

他颇有些可惜地想道,原先本来想放她一马,可既然她决意如此,就别怪他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了。

“灵均啊灵均,”他心道,“咱俩兄弟一场,我让你娘子和你死在一处,你大概也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

对开的大门一拉开,细密的天光便照下来。即使雨势连绵丶阴云密布,沈行藏仍然花了片刻功夫才适应光线。

青年负手立于檐下,环顾四周,王妃早就走得没影儿了。庭院里寂寥无声,他没看见什么等在门口的御医,却看见了立于萧萧雨幕之中的一个淡紫色的身影。

缭绕的水汽之中,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背对着庭院正中巨大的紫铜炉,不知在看些什么。

紫色的衣袍曳地,已经被雨水濡湿了衣角,那人却毫不在意,只是安静地立在雨幕之中。

“......”

沈行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屋檐翘角雕梁画栋,灰蒙蒙的天幕之下,有一只鸟雀腾空而起,向着不远处的青山里飞去。

他看了片刻,无趣地收回目光,忽的哂笑一声,然后撑开伞,信步朝着庭院正中走去。

道长听闻身后踏着水花的脚步声,浑身一僵,却并没有立即回头。直到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身后止住,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沈行藏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眼尾忽然一弯,朝着道长笑了笑,然后垂下眼,看向道长握着伞柄的那只修长的手。

手指上戴着几枚价值不菲的扳指,在雨露中泛着润泽的微光,天光一照,显现出锃亮的色泽。

“扳指不错。”沈行藏挪开目光,问道,“近来如何,宫中还习惯么?”

道长清峻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多谢郎君关怀,贫道很好。”

沈行藏轻笑一声:“想来也是啊,你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最近在宫里更是风光无限,怎么能不好。”

说罢,沈行藏擡起脚步,正要从道长身边经过,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时,脚步蓦然一顿。

“大司马上一回和你说的事,可能要提前些时日。”沈行藏压低了嗓音,“......道长,你知道应该做什么的。”

随即,不等道长作何反应,沈行藏已经大步朝着庭院的尽头走去。庭院里草木深深,烟水缭绕,青年的眉眼沾了水汽,也因此显得更加淡漠。

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时,他只朗声留下一句:“进屋去吧,别叫大王等急了。”

-

雨势渐盛,连绵不绝地自油纸伞的边缘流淌下,连成细密的一线。宫中草木幽深,雨雾便更深重,行至一处小径时,路旁的宫殿房舍都看不清了。

青石路面湿滑,雪龙几次想叫前方的宫女走慢些,可前方的小女郎却依然步履匆匆,似乎是赶着时辰的模样,她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雪龙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四周寂静无人,浓重而湿t润的水雾在身侧静静弥漫。白雾之后,朦朦胧胧的绿在眼前戛然而止,入目所及是一片嶙峋的假山石,隐约有流水的声音传入耳中。

雪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心底微微一沉。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假山之后,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池塘。

她收回目光,复而看向走在前方的宫女,这才发现,那宫女纤细的背影似乎在细细颤抖。

六月入夏,穿着轻薄衣衫尚且嫌热,她不是冷的发抖,而是内心惴惴不安,像是在紧张些什么。

宫女只顾着快步往前走,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不见了。

她猛然顿住脚步,在弥散开来的雨雾里四下张望,试探着喊道:“......王妃?”

回应她的只有繁杂的落雨声。

宫女的心猛地揪起,摸索着来路,试探着沿着来路往回走,去寻找雪龙的踪迹。

她走到假山旁时,身后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宫女吓了一跳,一道清冽的女声冷不丁响在耳边:

“你是在找我吗?”

下一秒,身后传来油纸伞落地的声音。一只手臂从雾气中凭空伸出,动作飞快地探向宫女的腕骨,不轻不重地一敲,宫女只觉得整条手臂都麻了。

宫女大概是略学过些功夫,心中一凛,趁着对方一击未至,就要往反方向闪去,顺势要去别对方的手臂!

然而对方动作更快,手臂顺着她的力道转了个弯儿,刹那间身形一动,便先一步躲开了宫女的攻势。随即敏锐地探出另一只手,干净利落地卸了宫女的肩膀。

宫女只觉得肩处传来一阵剧痛,身形一晃。

吧嗒一声,一柄藏匿于袖中的暗刃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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