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授魂与(三)
疯子。
一时间, 雪龙脑海里只馀下这两个字。
她大脑“嗡”的一声,本能的危险让她直觉想逃。雪龙垂在水底的手骤然伸出,腕骨一凝, 动作极快地伸向祝扬背后,看准了时机, 朝着他脊背上穴道点去!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皮肤的前一瞬, 祝扬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连头都没回, 也不去管她即将得逞的手, 只是忽的将她一拉,带着雪龙一起沉进浴池中去。
动作瞬间被打断, 水波漫过头顶, 雪龙措手不及,便被祝扬伸臂拽回了胳膊,迫使她的手臂缠在他的脖颈上。
待到浮出水面,雪龙这才发觉, 自己几乎整个人挂在祝扬身上, 又被面前的青年倾覆过来,重新压在池壁上。
抵在她唇边的手指顺着她的侧脸, 缓缓滑到她脸颊侧,带着罕见的热度。雪龙被烫得一哆嗦, 而那根手指缓缓逡巡, 一路在她皮肤上惹出细细密密的战栗。
氤氲升腾的水雾里, 雪龙嘴唇颤抖。
中了药, 祝扬钳着她的气力反而越大。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像是铜墙铁壁,滚烫的身躯挡在她身前, 她彻底没法逃了。
房屋里灯火滚滚跳动,水雾的潮湿和甜腻的香味弥漫在屋里, 又尽数被他身上的荼蘼花香强势地掩盖过去。
池水涨起连绵的春潮,水涨船高,打着转儿起伏晃荡,漂泊在名为孽海风月天的浪潮中。
雪龙嘴唇抿成平直的一线,阖上眼之前,徒劳地往水中沉了几分,试图借着池水遮盖自己的身体。
眼下这行宫位居深山,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没有家臣丶没有解药,更别提找去寻郎中了。只有一个中了药的祝扬,还有一个衣衫凌乱的她。
祝扬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他根本没打算掩藏。
直到此时,她依旧是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自己给自己下药?若是方才,她站在里屋的门前,没有选择掀开帘子进来,那他这药岂不是白下了?
但内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她,祝扬在赌她一定会来,而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他从未失手。
而她就这么无知无觉,中了他的圈套。
搁在脸颊侧的手动了动,雪龙阖着眼眸,感觉到他滚烫的指腹掠过她的脸侧,缓缓点在她的面颊上。
像是画师手中灵巧的狼毫,细致地丶工巧地逐一描摹过她的五官,流连忘返。
嘴唇。
鼻尖。
眉眼。
雪龙阖着双眸,鸦羽般的眼睫忍不住颤抖。祝扬的手指滚烫,此刻体温更低的倒是变成了她,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蜻蜓点水掠过时带起的痒意,所到之处带着一阵t一阵的酥麻,如同羽毛挠在心尖。
她自知逃不掉,便只能被迫被他夺走了主动权,被动地感受着丶承受着他想要她承受的一切,没剩下丁点儿的馀地。
她不睁眼,也能感受到自上而下传来的那道滚烫的目光。
以及面前人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含着荼蘼花香的那道气息倏而靠近,湿热的呼吸尽数倾覆过来。祝扬缓缓凑近雪龙的面颊,垂头吻在她扑簌簌打颤的眼皮上。
“睁眼。”
半晌,祝扬退开半寸,声音喑哑地开口,又像是在哄她,“温雪龙,睁眼看着我。”
他声线低而沉哑,敲打在耳边的时候,好似什么蛊惑人心的迷药,缓缓吐露出她的名字。雪龙被他的声音蛊惑,如他所说一般掀起眼帘,对上了祝扬的目光。
眼前弥漫着热雾,她眼中一切仿若水月镜花。有那么一瞬间,雪龙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
鬼魅。
他眼睫上也凝了一层薄薄水雾,沉不见底的瞳孔此刻荡漾着一点潮润的春风,静静凝视人的时候便显得柔情百转。
微上挑的眼尾氤氲开大片的绯红,隔着一层纱似的水雾看她,像是春夜里初化形的狐狸,朦胧又多情。
而她则成了话本子里所写的,提灯月下,却被艳鬼所诱骗的可怜少女。全然不甘心却被迫沉沦,直到将被吃抹干净,被艳鬼吻去眼睫上的泪珠。
这池水里的药效真的散尽了吗?她心中喃喃想道。
雪龙眼神飘忽不定,祝扬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分心,不满地啧了一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祝扬忽然朝她靠近,与她额头相抵。
隔着轻薄的衣衫,少女玲珑窈窕的身体与他紧贴,再无半点距离。他感受到她的裙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先前在府上系得随意,只系了腰上一根衣带。一路拉拉扯扯,此时也有些松了。
若是他这么伸手一扯......
祝扬这么想着,也就这么伸手去做了。只是当他的手触及到她腰间那根衣带时,少女忽然颤抖了一下,像是骤然从梦中惊醒似的,按住了他即将作乱的手。
“不行。”
不知是水雾热气熏的还是什么缘故,雪龙的脸颊泛红,眼神却陡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眸中划过一丝懊恼,像是气愤自己先前的魂不守舍,咬牙低声骂了一句:“......你个混蛋。”
祝扬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她衣带的活结,闻言,竟然真的停下了手中动作。
浴房的烛台在宽阔的房间里投下暖色的暗光,照在祝扬脸上,映出浅淡的薄光,眉目间显出摄人心魄的秾丽,神情却若有所思。
雪龙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开口:“这么可怜啊,那可怎么办呢。”
“你不会还以为,”他弯了弯眼睫,似笑非笑地说,“今晚自己有拒绝的权利吧。”
雪龙愕然地看着他,差点儿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祝扬沉声笑了一声,眼见着她面上露出薄薄的怒色,祝扬在水面下伸出手,与雪龙十指相扣。
水面随着他的动作荡起涟漪,雪龙惊疑不定地擡头望他,一时间没明白他要做什么。
直到青年将她柔软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牵引着她的手掌,拨开荡漾波动的水纹,朝着自己贴去。
水流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雪龙原先微蹙着眉,而后不知触到了什么,忽然像是被火燎着似的,猛地就要往回收手。
池水登时掀起波澜,祝扬却抓紧了她的腕骨,反而将她的手拖了回来,贴紧了不让她乱动。
“你你你......”她擡起头来,怒视着祝扬,惊骇之下口不择言,“祝灵均,你怎么这么丶这么......”
后面的语句卡在喉咙里,雪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口。
“我怎么了?”
祝扬反问道,声音又像是满足的嗟叹,“不知廉耻?没羞没燥?人而无仪?若是想骂,娘子就请便罢,为夫不生气的。”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真是混账!
雪龙被他扣紧了手,全然动弹不得,耳边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幽微清细的直往耳朵里灌,直叫她面红耳赤。
然而面上气急败坏,她又是全然生涩的,整个人僵在浴池拐角,缩成小小一团,被祝扬攥住的那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只能全凭借他牵引着她。
她手指有点酸,只是微蜷缩一下,立即被祝扬按住了手。
“别瞎碰。”
他故意在她耳边吹着气,哼笑道,“我好痛。”
“......”
雪龙张了张嘴,明知道他说的是下流话,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只能拿眼睛瞪着他。
下流的登徒子!她咬牙切齿。
池水无风乍起,澄波泛起清浅的褶皱,哗啦一声溅在岸边,一池春水蔓上来,四周都是潮湿而温热的。
她整张脸都红了,眉目间带着紧张的无措,但刚对上祝扬的目光,就立刻挂上了三分愠色。
祝扬笑了一声。
除了微眯起的眼眸里蔓上几分水气,祝扬看起来和寻常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鼻息不稳,呼吸间全然是乱的。
池水晃动地更厉害了,雪龙无言地忍了半晌,终于有些受不了:“可以了么?”
......手腕疼。
她终于有些后悔了,早知事情会变成这副模样,方才她被祝扬拉下水池时,就应当两眼一闭装作晕过去。
也不至于到此刻这般尴尬的地步。
祝扬却没吭声,撩起眼睫扫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话可不兴说啊。”
“乖一点。”
他伸手撩开她粘在脖颈间的头发,道:“再捱片刻就好。”
......
那天晚上,雪龙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最后被祝扬抱出浴房,祝扬神清气爽地帮她擦干了头发,又帮她找了崭新的睡袍。
这处山庄平日里无人居住,怎么会有女郎的衣裙?还是恰好按照她的身量裁制的?
难道说,祝扬很早就猜到了有这么一天么?
折腾了一整晚,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匆匆被浓重的困倦笼罩了。雪龙无暇细想,意识的尽头是祝扬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被褥柔软而温暖,她很快就意识昏沉起来。
夜雨下了一整夜,到清晨时分堪堪止住。雪龙睁开双眼,一眼先看见头顶上陌生的床帐,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缓缓坐起身,手腕上传来酸痛的触觉。
“......”
雪龙盯着自己的手,意识缓缓回笼。昨晚的种种在脑海中迅速闪过,她终于记起,自己已经不在府邸了。
她无声无息走到窗边,透过窗棂往外看去,雨霁云开,天光已经大亮了。白茫茫的晨雾变得稀薄,连绵不绝的青山铺陈眼前,远处山峦呈出浅淡的墨色。
祝扬早就不知去向。
雪龙忽然想起,昨晚他将自己抱出水池时,还特意找了件衣裳,将她裹了个严实。
当时她的衣裳尽数被水沾湿,贴紧在身上。彼时雪龙并未多想,事后再回想起来,这才惊讶地发现,祝扬此举,难道是他终于后知后觉起了羞耻心么?
雪龙刚想嗤笑,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伸手推开窗看了一眼,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一夜之间,山庄的庭院里已经驻上了不少守卫。
雪龙后退两步,终于意识到,昨夜祝扬说过的话已经成了真——
继上一次被关在府邸之后,
她又一次,被祝扬关在了这座行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