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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五)

月银沙领着雪龙在雨雾里七拐八拐, 最后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一座道观样式的楼阁前。

雪龙在廊下收了伞,趁着月银沙点亮檐下宫灯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 问道:“这是你住的地方么?只有你一个人?”

整个庭院里无光无声,在夜雨里显得分外寂寥。舞姬推开大门, 一边道:“哦, 我一个人待惯了, 不大习惯身边有人伺候。”

她顿了顿, 道:“进屋罢。”

屋内瞧着宽敞,各类陈设都是崭新的, 但却略显冷清。一股潮湿的木香从墙壁处蔓延至整个房间, 香炉里的线香将熄未熄,香灰扑簌簌落了满地。

月银沙瞥了浑身湿漉漉的雪龙一眼,没说话,径直走进里屋, 再出来时一言不发地扔给雪龙一件白色的宽袖道袍。

雪龙道了谢, 匆匆将自己沾水的衣裳换了下来。再回到月银沙面前时,却看见她坐在窗前的桌案前, 桌上摆着一个沸腾的小炉。

隐约有酒香飘过来。

雪龙在她对面坐下,问她:“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月银沙在蒸腾的水雾里开口:“借酒壮胆。”

对面的女郎面容恬淡平静, 然而热雾缭绕在她眉眼间, 却莫名显得有点哀伤。窗外夜雨不止, 在泼墨般的长夜里, 月银沙静静坐着,仿佛也成了一道单薄潮湿的剪影。

雪龙没说话。

她伸手接过舞姬手上的瓷勺, 代替她煮着小炉上的这一壶酒。待到水面滚开丶酒香四溢,雪龙揭开酒壶, 给月银沙和自己亲自斟了一盏酒。

两人各自一饮而尽。雪龙酒量不佳,就此搁下杯子,酒香在舌尖咂摸一圈,忽然问道:“这是什么酒?”

蜀中崇尚清逸风雅,然而就在这个处处是道观的地方,蜀人却喜好饮诸如女儿红的烈酒,雪龙记得自己每次尝试,都被呛得直咳嗽。

她曾经问过祝扬这个问题。彼时祝扬正在往自己的杯盏里斟酒,闻言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平日里披着‘风雅’的皮应该够辛苦了,饮酒的时候自然要畅快些。”

“或者么,”

祝扬一双眼睛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谁说放浪形骸也是清雅的一种呢。”

而方才月银沙给她斟的酒,非但不是青河城中的流行的烈酒,入口甚至是寡淡的,只有酒液滑进喉咙时,才能后知后觉回味到一丝甘冽的清香。

但这种味道......

雪龙想了想,委婉地说:“这酒,有点儿像是江北那儿的味道啊。”

她记得这种味道。小时候住在点春江边,西泠军的将士们用草木和花果酿成清酒,也是如出一辙的味道。

那个时候她年纪太小,她爹就用筷子蘸着酒液给她尝几口,哄她说等到长大了就能喝了。可是等到雪龙真的长到了能够喝酒的年纪,却再也没法喝到阿爹亲手酿的清酒了。

月银沙听了雪龙的话,眼睫颤动了几下,美丽的眼睛慢慢擡起来,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个释怀的笑,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只能勉强扯起唇角。

“是啊。”

舞姬安静地看着雪龙,说:“郡主,我是十年之前,在点春江边遇见他的。”

“那一天,我本来应该是去刺杀他的。”月银沙说。

......

夜雨下了一宿,清晨时分终于停了。雪龙收起伞,穿过湿润的晨雾,独自一人朝着王宫大门走去。

宫门外的守卫见她一个人,纷纷面露惊讶之色,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拦她。清晨的风吹拂过她身上宽大的道袍,雪龙垂下眼睫,慢慢穿过宫门。

稀薄的日光穿过灰暗的云层,柔和地投射在地上的水坑上,不多时,高耸宫城就沐浴在熹微金光之下。她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定住脚步回头看,偌大王城绵延百里,有一行飞鸟正掠过天际。

飞鸟遨游天地,很快消失在视线里,雪龙却长久地看着天空出神。

以至于,她对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浑然不觉,直到脑袋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

她揉着发痛的额角转过头来,视线平齐处先看到一袭曳地的墨色烫金衣袍,衣襟处略有点儿凌乱,还有几根头发落在了衣领边。

“阳光刺眼,别看了。”祝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是说回府了么,怎么这么狼狈,连衣裳都换了?”

雪龙盯着他说话时起伏的胸膛,垂着眼睛没有立刻说话,忽的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拉近。

她手上使了劲儿,祝扬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被她拽得弯下脊背。祝扬摸了摸她的头发,放轻了语气:“怎么了?”

雪龙低着头,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祝扬伸手握住了她攥着自己衣襟的手,这才惊觉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连指节都泛起白。

祝扬眉心跳了跳,任凭她拽着自己的衣裳,不再催她说话,而是慢慢将手伸向她背后,将她整个环在自己怀里。

两人就这么在王宫门口站了一会儿,日光逐渐攀上天际,在两人脚下投下依偎在一起的影t子。半晌,雪龙终于平静了些,松开了他的衣领,叫了他一声:“祝扬。”

祝扬轻声应了一声。

雪龙擡起头来,轻声道:“我和月娘子谈了一个晚上。”

祝扬垂眼凝视着她,看见了她眼底的红血丝,道:“熬了一个通宵,看样子,你收获不少啊。”

“是啊。”

雪龙笑了笑,忽然压低了嗓音,道:“世子爷神通广大,有件事儿我想请你帮忙,你能办到么?”

祝扬说:“说来听听。”

雪龙道:“我想要见见镜神道长。”

镜神昨晚是被桓胥的人直接带走的,一旦人被关进了金墉城,想要再见一面便难上加难。她单枪匹马闯不进金墉城,所以现在她唯一能够指望的人,便只有祝扬了。

她原本以为祝扬会问起些别的。

没想到,祝扬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点头道:“好。”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雪龙反而觉得有点讶然。她起了好奇心,问道:“金墉城都是大司马的人,你打算怎么把我带进去?”

祝扬弯了弯唇角,替她拨开了被晨风吹乱的头发。

“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祝扬说,“到时候你跟着我,咱们正大光明地进金墉城去,你相不相信?”

雪龙扬起眉毛,和他对视了片刻,干脆道:“我信你。”

还没等祝扬再说什么,她又问道:“不过,你方才这番话的意思是,你也要见镜神一面,是吗?”

闻言,面前青年眼尾的弧度更深了几分,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他揽着雪龙后背的手忽的用了力,将雪龙更深地带进了自己怀里,同时俯身低头,清冽的呼吸喷在雪龙耳边:

“王妃还是将我想得太善良了。”祝扬用气声道,“我确实是要见他,但我是要见的是......他的最后一面。”

雪龙吃了一惊,挣动着就要转过头来:“你是说,你打算——”

话还没说完,祝扬低下头,将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边:“嘘。”

“说出来就太粗鲁了。”祝扬脸上的笑意更深,“到时候,夫君带你去玩儿。”

-

接下来的几天里,雪龙一直思索,祝扬到底是打算怎么“正大光明”地将她带进金墉城里去。

然而几日过去,雪龙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一点儿头绪。

自从那晚蜀君服用丹药中毒之后,在御医的日夜看护之下,蜀君终于能偶尔从昏迷中苏醒了。然而连续这么几遭下来,蜀君的身子已经彻底垮了,甚至不能独自一人走出春秋代序的大门。

而在蜀君昏迷的这几日里,大司马桓胥不仅以雷霆般的速度将镜神道长下了狱,发落了王宫里的一大批道士,还将目光投向了春秋代序的宦官丶宫女和侍卫。

于是,短短几日之内,春秋代序的下人,已经由大司马亲自挑选,尽数更换了一遍。

“这便是借着保护父王的名义,将父王幽禁在了春秋代序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祝扬在看完王宫中线人传来的消息之后,一边和雪龙说着,一边将那一张密报丢进了桌前的烛台里,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化为灰烬。

雪龙坐在妆台前,任由祝扬替自己拆下头上的环钗,道:“大司马坐不住了。”

“看来这位镜神道长背后只有桓胥这么一个靠山,一旦靠山放弃了他,他便只是一颗弃子了。”祝扬哼了一声,“你说得对,棋子意外折了一颗,他果然坐不住了。”

说到这里,雪龙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她回头的动作太快,差点儿扯到了头发,轻声“嘶”了一声。祝扬用梳子细细给她梳理好,笑道:“王妃真是冰雪聪明。”

第二日一早,雪龙还没醒,祝扬就被蜀君叫进了王宫。

祝扬走后,雪龙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惴惴不安半天,便索性起身。

她忐忑大半日,祝扬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祝扬一走进起居室,便对雪龙说:“是好消息,要不要猜猜?”

雪龙正靠在窗边看书,闻言擡起头来,说道:“大王把审讯镜神的任务交给你了?”

祝扬“嗯”了一声,将盖有御印的文牒放在了桌上。雪龙将文牒拿到眼前看了半晌,惊叹道:“这么说来,大司马真的不打算再管他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虽然父王病重,但多少也心中有数。”祝扬说到这里,讽刺地笑了笑,“等到被桓胥架空了,终于想起我这个储君了,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不过,这也就说明,镜神对于桓胥而言,已经彻底失了作用,是死是活都没差别,也就无所谓落到谁手中了。”

雪龙接过话:“不过么,他对于我们,尚且还不算废人一个,对吧?”

-

第二日傍晚下起了小雨,世子府邸的马车停在了金墉城的桥头。

这是雪龙第一次踏入这座监牢。她擡起头,透过苍茫的雨幕,心想:阿姐也在这里吗?

她和祝扬穿过长长的桥面,走进楼里。

楼内光线昏暗,四处是阴暗潮湿的霉味儿,不见天日。前来接应的兵士领着两人走下盘旋的楼梯,朝着地牢走去。

昏暗的光线里,周围一片死寂,令人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兵士用钥匙开了地牢的大门,祝扬拍了拍雪龙的肩膀,道:“走吧。”

三人走到走廊尽头,兵士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低声对两人道:“两位殿下离开时,叫小人一声便是。”

说罢,兵士朝着两人行礼,消失在祝扬和雪龙视线里。

雪龙踩在地上的稻草上,缓缓走进牢房。

道长正靠着墙盘腿坐着。这几日下来他更加清瘦,然而就算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镜神也依旧保持着端肃清雅的仪态。

听见脚步声,他缓慢地睁开眼睛。

雪龙道:“你还记得我吗?”

镜神双眸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雪龙顿了顿,又道:“是你带走晋国公主的吗?”

道长依然不答。

雪龙继续问:“那这个呢?”

说完,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根白玉的簪子,乍一瞧上去和汀花浮玉簪无异,问道:“你还记得这个么?”

看见雪龙手上的东西,道长雕塑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

就在他颤抖着双手要来夺的时候,雪龙一松手,“啪”的一声,簪子落在地上,折成了两段,在牢房里发出叫人心惊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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