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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六)

一时间, 牢房里一片死寂。

道长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根已经摔成碎片的簪子,眼眶缓缓红了半圈,突然猛地向前扑过去, 颤抖着双手去够那根簪子。

牢房里闷热又潮湿。雪龙垂下眼,借着渺小的一点火光往下看, 看见道长瘦削得惊人的一只手, 手腕上有一道道血痕, 瞧着触目惊心, 是动过刑的痕迹。

寻常人在金墉城待上几日都要褪一层皮,更何况还用过刑。道长身形刚刚一动, 脚下就一个踉跄, 狼狈地摔倒在地。他嗬嗬地喘了口气,竟然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雪龙脚下的簪子爬去。

此时此刻,他手上哪些突兀的扳指没有了,手上因为练武而形成的伤疤和茧子一览无馀。

雪龙默然地盯着看了片刻, 什么都没有说。祝扬原先皱着眉头站在她身后, 眼看着镜神逼近雪龙,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 挡在了她身侧。

道长终于摸到那截断了的簪子,珍宝似地捧在手中看了半晌, 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擡起头来看向雪龙, 双目中血丝毕现。

他张了张嘴, 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已然是彻底失声了。

雪龙挪开了目光,自顾自地走到牢房的一个角落, 靠着一堆干草坐下了。

“这不是你那晚落在竹林里的那根簪子,对吧。”雪龙理了理裙角,终于开口说道,“那根她亲手交给你的簪子,已经被她亲自扔进了水里,你再也找不到了。”

镜神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像是七魂六魄突然归位了似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些许清明,手掌撑在地面上,缓缓挪动回了原先的墙角。然后,他颓然闭了闭眼,攥着那根断了的簪子,缓缓流出了一行眼泪。

牢房里出了隐约的哽咽声,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水珠滴答声。

雪龙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容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她擡头看了一眼祝扬,恰好看见祝扬正面无表情地望着缩在角落里的镜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自己的佩刀上。

她转而看向t眼眶泛红的镜神,问道:“为什么要哭呢?”

雪龙顿了顿,道:“她不想见你,你也不敢见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是你在为那段和她有关的记忆哭,那真是大可不必了。”

镜神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雪龙却知道他在听她讲话。她想了想,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问道:“......关于她离开你之后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

月银沙第一次见到镜神,是在十年之前。那个时候她尚未及笄,还没有名字,杀手楼里的人就依照排行喊她小九。

她是被父母遗弃的。那几年晋蜀刚刚休战,百废待兴,有些生活在江边的年轻夫妇养不起孩子,便将幼子放入竹篮中顺流而下,孩子的死活便全凭上天造化。

月银沙是幸运的,竹篮在浅滩边意外搁浅,她被杀手楼的楼主捡了回去,作为楼里最小的成员,一直长到快要及笄的年纪。

杀手楼里的生活是极其残酷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在任务里彻底消失,再也回不来。

于是,幼小的女孩儿还没体会过什么叫温情,就先一步领会到了什么叫炎凉。她是个杀手,每每任务完成,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溅在自己脸侧,她才能从皮肤的触感上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杀手楼坐落在蜀中连绵的群山里,登时最顶层时,可以从窗台看见远处的点春江。”

那个滂沱大雨的晚上,雪龙和月银沙相对而坐。月银沙脸上挂着恬淡美丽的微笑,看向窗外的眼睛却仿佛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的时候,我远远望着那条江水,心里也会想——若是当时我死在了那只竹篮里,这会不会是我更好的结局?”

于是,在孤独丶潮湿又阴暗的杀手楼里,像是掠过一丝无迹可寻的幽暗晚风,小九慢慢出落成了少女的模样。

她开始学舞丶梳妆,扮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学着将自己的一颦一笑控制在最勾人的弧度,将冰冷的刀刃包裹进甜蜜的糖衣,在猎物为她神魂颠倒时,将其一击毙命。

月银沙以为自己会这么在杀手楼里度过一辈子,直到某一日接到了一份任务,她的下一个目标是郎川县令。

小九自幼在杀手楼长大,从未失手过一次,即便是再危难的场景,她都总能全身而退。然而这一回,她在点春江边找到县令时,却意外失了手。

这郎川县令看起来像是个文弱的书生,没想到是个会些功夫傍身的。月银沙一击不中,反倒被他绊住了手脚,受了重伤。

眼看这次任务要失败,月银沙咬咬牙,反手扯过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

却被县令一把抓住了手腕。

月银沙被他桎梏着,以为他要亲自对自己动手。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头顶上的刀剑迟迟没能落下。

她擡头怒视着他:“怎么?不愿意让我死个痛快?”

县令却盯着她手腕上杀手楼的烙印,神情古怪地看了半天,道:“你非要死么?”

这是杀手楼的规矩,哪怕她侥幸逃了回去,杀手楼也是断然容不下她了。月银沙对此嗤之以鼻,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之后的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再醒过来时候,自己已经不在那座终年潮湿昏暗的小楼里了,而是在一座风景幽静的园子里。

恰逢县令推门进来,见月银沙下榻匆匆要走,连忙拦她:“女郎,你要上哪儿去?”

月银沙也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只是本能地觉得要走。县令拿她没有办法,便道:“那我给你抄一副药方,女郎拿上药方再走吧。”

那张薄薄的纸递到月银沙手中,她低头看了半天,不说话。

县令问:“怎么了?”

月银沙没说话,少有地感受到了一丝窘迫,捏着纸张的手心都在冒汗。

她不识字。

所以这药方上的写的是什么,她一概看不明。

县令却好像看懂了她默不作声的尴尬,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道:“你现在就算是想要回楼里,恐怕也很难回去罢?所以,你要不要留在我这里,跟我读书习字?”

月银沙擡起头,警惕地看着他。

县令说得对,杀手楼是再也回不去了,她在这城中举目无亲,该往哪里去?

月银沙最后还是答应了。

“其实我后来回想起来,当时也并不是非留下不可。”那天晚上,月银沙抿了一口酒,对雪龙说。

她固然没有身份地位,也没有钱财人脉,然而凭借着前十几年的经验和过人的容貌和舞技,想要在城中立足,并非一桩难事。

雪龙问她:“所以,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我也不知道。”月银沙说起从前,似是有些恍然,“大概是因为从我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一个纯粹的微笑吧。”

杀手楼的小九就这么悄然消失了,月银沙得了新的名字,就这么在县令府住了下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有过乱七八糟的担心,也害怕县令将自己留下是意图不轨,便悄悄将匕首藏在身边。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县令仿佛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学生,时常给她讲书温习,让她在府上安心住下。

流言蜚语不是没有,被县令尽数压了下去。

就这样,几年的时间过去了。

月银沙不止一次地猜测过县令救她回来的原因,然而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即使是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她也不能完全看透眼前这个人......更何况他是她的“老师”,是她见了面需要恭敬喊一声“先生”的人,她怎么敢有什么别的妄想?

然而,她渐渐发现,郎川县令和她曾经见过的其他男子不一样。

郎川位于山中,却是青河城通往点春江的必经之路,商业往来丶船舶商行都极为忙碌。县令将整座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算得上是受人爱戴,按理说这已经是极其完满的生活了,可月银沙总是觉得,老师心中有事。

譬如说,每年从青河城的百官宴上回来,老师都要喝得大醉;又譬如说,老师经常独自一人行至点春江边,伫立江畔长久地凝望江对岸的晋国领地。

又譬如说......有一回城中兵士抓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琴师,当街演奏一曲《折荆》,老师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挥挥手,从死牢里放走了那个人。

不过这些都和月银沙没有关系。老师对她春风和煦,她的吃穿用度,乃至衣裙服饰都是老师特意嘱托过的。十几岁的少女跟在老师身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是能一辈子留在老师身边就好了。

她曾经问过县令:“为什么不娶妻呢?”

县令笑了笑,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摇摇头没回答。

“哪怕是娶妻,也无关紧要。”少女坐在铺开的宣纸前,心中这么想着,“只要能留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她不想回到终年不见天日的杀手楼,也生怕哪一日老师将自己许了人家,便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心思。

她更加努力地读书写字,在听见戏台上唱的痴情哀怨时迅速转过脑袋,生怕多听一秒,就会有别的心意浮上心头。仿若出了半点差池,便再也回不了头。

这是一场酸涩又甜蜜的泡影。

直到去年,老师去了一趟青河城,回到府邸之后,月银沙意识到,老师好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雪龙说到这里,擡起头来看向角落里的镜神:“那个时候,大概是我阿姐同蜀国议亲的时候吧。”

雪龙说:“所以,你急匆匆将她送走,却又在半路上提前做了手脚,使得车队遇袭,是生怕她发觉你同大司马的计划,对么?”

她顿了顿,皱起了眉头:“所以,你先是救下了月娘子,却又害怕她毁了你腾步青云的大梦,又想要亲手毁了她——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是自私,还是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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