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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被敌国世子下情蛊后 > 山雨(七)

山雨(七)

那个雨夜里, 月银沙说到这里时,忽然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在县令府最后的那段日子,月银沙每日照常温书习字丶弹琴作画, 然而心中已经有了数。

这段时间,老师开始莫名地连续几日不归, 每次回来, 身上总是会平添几道伤口。

月银沙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焦心, 终于等到老师终于回府, 便拐弯抹角地问他去哪儿了,然而县令却避开她的目光, 就只是说道:“近来事务繁杂, 过些日子变好了。”

过些日子便好了。t

月银沙听着这句话,眼眸微动,露出了一个明事理的温婉微笑,只是心中清楚, 老师大概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大事, 不能让她知道罢了。

直到有一日,她照例去老师面前背书, 县令却凝视了她很久,忽然道:“你是不是, 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了?”

月银沙心头一滞, 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她好不容易定了定神, 艰难地说:“可是我还有许多书, 没有跟老师学完呢。”

县令盯着手中的书,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柔声叫了她一声:“女郎啊。”

这些年来,他对她都是以姓名相称, 就显得“女郎”这二字更加疏离冷淡。县令没有再看月银沙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而是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书本交到月银沙手中。

“可是我就要去青河城了。”县令又一次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轻柔。

“小月。”他说,“若是你想要继续念书,我可以替你引见宁城的一位先生。”

月银沙动了动嘴唇,良久才发出声音:“不能留下来吗?”

县令脸上的笑容没变,缓缓摇了摇头。

月银沙在这一刻意识到,青河城太高太远,远在青云之上,而面前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县令离开之后,月银沙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夜,一直到东方既白,看尽了院子里一树的落花。

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提过半句留下的事。

她是一颗弃子。

......或者说,她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

夏末的一场雨打落满地的花事,第一缕秋意寒凉钻进衣襟时,她便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这段日子,县令府邸的下人是越来越少了。随着天气一日一日变冷,府邸变得越来越冷清。当某一日月银沙发现平日里跟着自己的小女侍没有出现时,她便知晓,这一次到了她离开的时候。

临行之前,她拔下头上的汀花浮玉簪,将簪子留在了书桌上。这根簪子她戴了许多年,是她还在杀手楼时,亲手从当年的花魁喉咙里拔出来的。

她将簪子夹在自己还没看完的书页里,像是无数个平常日子里出门一样离开了府邸,登上了马车,再也没能回来。

月银沙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踏入青河城半步,却没想到命运在这个节点再一次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马车没能带着她来到宁城。

在出城后不久,车马在山谷中休憩时遭遇了来路不明的水寇的袭击。

“水寇在营地旁的溪水里下了药。”月银沙声音低下去,“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下其他人了。”

车夫和随行的下人全都丧命其中,只有月银沙凭借着从小习武的功底逃出生天,虽然受了重伤,可总算是活了下来。

她赤足站在山涧溪水边,垂头看着自己衣裳和身上的血水,某种很久没有再体会过的感情漫上心头。

......要是当年死在点春江畔就好了。

那个晚上,月银沙说到这里时,雪龙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山谷......水寇......溪水中下了迷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猛地擡起眼来,恰好对上月银沙苦涩的笑容。

昏暗的牢房里,雪拍了拍粘在裙角上的几根稻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说不出话来的人走过去。

“你原先的确打算将月娘子送往宁城,然而很快又后悔了。”雪龙垂眼盯着角落里的人,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与她朝夕相处,你害怕她从中看出了什么端倪。月娘子一日活在世间,你便一日心中忐忑,不得安宁。”

“她十几岁的年纪,好歹师生一场,她心中有什么想法根本瞒不过你的眼睛。你知道她的心意,心中对她一直有愧,不然也不会在误以为她丧命之后一直留着她的汀花浮玉簪。”

雪龙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一个死去的妙龄少女是天上永远触及不到的月光,但倘若她没有死,事情就变得截然不同,对吧?”

镜神死水般的眼眸缓缓擡起,有一瞬间似乎泛起波澜,却又在片刻之间尽数枯萎了。他眼睫颤了颤,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后来的事情就要简单很多了。

迷药和水寇没能如愿葬送她的性命,月银沙在山谷里安葬好车夫和下人的遗体,便继续踏上了前路。她在山里坑坑绊绊,走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终于走到了青河城。

这是她短暂人生中第一次正式走入“人”的世界。风尘仆仆的月银沙站在城门前放眼望去,只见乱花迷人眼,世俗的欲|望和人心的复杂扑面而来,从此她再想回头,四面八方都是死路。

一个孤苦无倚却又过于美丽的女郎,在这么一座城池里,便如羊入狼群一般。月银沙深思熟虑一番,在当年的深秋来到了鸳鸯楼。

她年轻,美丽,舞姿卓越而不俗。不同于那些在青楼里长大的年轻女郎,她像是一阵了无踪迹的风吹过冰原,骄傲而寒冷,却携着沁人心脾的幽冷暗香,那么叫人着迷。

于是很快,神秘的花魁初次露面,一舞名动全城。

没有关系的,就像老师曾经告诉她的,过些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此时,她仍是这么想的,她和老师都在青河城,这青河城再大也大不过蜀中的山水,只要她不离开,总有一天会再见一面的。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冬去春来。月银沙在鸳鸯楼安定下来,城中的风言风语也隐约听说过一些。

似乎是晋国向大蜀主动求和,愿意将公主嫁给世子爷,然而半道上遇着水寇,营地遭遇袭击,这新娘子竟然被掳了去,再也找不到了。

可怜那送嫁的小郡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代替了她那公主表姐,不日就要嫁入世子府。

身边的女侍只是将这事当八卦随意说给她听,月银沙听完,却怔愣了许久,心中好像有一颗巨石轰然落下,砸得她粉身碎骨,就连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预感是准的。

沈行藏是在初春的一个蒙蒙细雨的晚上找到她的。

月银沙平日里不接客,然而这位郎君一连来了三次,每回一掷千金,愣是买通了楼里的嬷嬷,将沈行藏带来了月银沙的闺阁。

房门被吱呀一声阖上,她连眼睛都未曾擡一下,便道:“中郎将若是来□□的,便请回吧,我不想同你动手。”

沈行藏抱臂靠在墙上,轻佻地笑了笑,道:“别那么快拒绝嘛。”

“我此番前来,是想要拜托月小姐救一个人。”他说,“这个人,只有你能救。”

月银沙斟茶的动作一僵,声音略显狼狈:“......那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一介舞姬,能救什么人?”

沈行藏说:“郎川县令,是你什么人?”

“......他和我说,朝廷只需要一个替罪羊,而真正掳走公主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王宫里,月银沙擡起头来看向雪龙,声音很轻,“......只是为了防住你继续追查这件事的由头。”

雪龙不解:“为了防我?可是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开始查阿姐的案子啊。”

月银沙摇摇头:“郡主,你早就开始了。”

“还记得那根簪子么?”舞姬说,“被我扔进水里的,那根汀花浮玉簪。”

雪龙突然想起了,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她从晏坐山上拜访陆中宵回城,在窥山水对面的春风落询问过汀花浮玉簪的来头。

而那日从春风落出来,正坐在窥山水临街雅间的沈行藏,从窗口看见了她。

“所以,他便提议由你顶罪,由此便有了那日献舞时飞廉卫的入场。”雪龙低声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雪龙问道,“他对你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甚至还想要在半路上对你下手,可你却是将你的一辈子都押上了,这真的值得么?”

月银沙抿了一口酒盏里的清酒,微笑了一下。

“从前我总是觉得,是老师把我从暗无天日的杀手楼里救了出来,所以我为他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月银沙说着,隔着桌上小炉升腾的雾气,擡眼看向雪龙。

“但我现在后悔了。”她说。

“......所以,道长,你大概至今都有个疑惑吧。”雪龙一步一步朝着镜神走去,道t,“大王毒发的那天晚上,你明明送去的是普通的一粒‘仙丹’,为什么大王就成了那副模样?”

“那是因为月娘子事前在大王的膳食里添了一味药。”雪龙说,“而药效恰好与你这仙丹相克,所以才造成了大王中毒的假象——只可惜,你现在百口莫辩,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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